小姐洞轶闻

    我们这里的云台山脉，最西的一片叫锦屏山，锦屏山的东南角是刘志洲山，小姐洞就在刘志洲山上。现在的导游书，已经很少提到小姐洞，因为开山采石早已把它消灭掉，无话可说了。但是在我小时候，它却是大大的有名。

    刘志洲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叫做岗嘴的小庄子。为什么叫岗嘴？可能是因为这里大部分人家都姓岗，“嘴”，是山脚下的意思。至于中国有没有“岗”这个姓，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人家怎么讲，我就怎么听。

    刘志洲山虽然是一座矮小的山包，但历史价值很高。宋代抗金战争中，这里为李宝水军的停泊地，是一个古战场。靠着这几千水军，再加上海州城里魏胜几千个临时招募的新兵，总共不足一万人，有力地阻止了南下四十万金兵的汹涌潮流，堪称战争史上一次以少胜多的范例。李宝水军驻扎期间，他们在山石上刻了一些图画和文字，大都是即兴之作，有《苑囿图》、《大船图》等好多幅，还有“招信军”等一些文字。经过近千年风霜雨露的洗礼，依然清晰可辨，多年前即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刘志洲山的珍贵之处，是山上还保留下许多史前的星象图，大洞小洞，琳琅满目。文保专家高伟先生写过一本厚厚的专著《东方古星象研究》，就是针对这些事情的。星象图正好和邻近的将军崖岩画、孔望山摩崖石刻形成鼎足三分的形势，成为一部刻在石头上的从原始社会直到清朝系列的史册，横跨数千年。这样的摩崖在江苏省没有第二处，于全国也是罕见。可惜它不为地方政府重视，竟然置文保政策于不顾，悍然下令开山填海。我父母的坟茔在刘志洲山西南的另一块台地上，每年清明扫墓都要经过那里，亲眼看到开山的步伐来势凶猛，刘志洲山日渐消瘦和变矮，宋代的摩崖石刻被孤零零地“保存”在那里，距离开山的炮眼仅仅数米之遥。就在小姐洞行将被摧毁的时候，海州区一些有识之士抢先把小姐洞切成若干块，迁徙到桃花涧去重组，那也实在是亡羊补牢无可奈何之举。

    为了小姐洞的搬家，几年前海州区的朋友叫我替它写一篇碑记，我也写了。全文是：

    小姐者，居岗嘴山腰洞中，不知其名其时，不知其为何路神仙。传言每徘徊夜月，顾影自怜。山民嫁娶宴客，凡有食具之需，祷于洞口，瞬时碗盏即罗列台前，唯用后必如数归还。有人借而藏匿，小姐怒，顿足遥斥，声振林木，石上踏痕累累。尔后有需者再祷，唯闻山风轻啸，涧水潺潺，不复有灵异矣。因旧洞危圮整体移此。野老乡谭，姑妄听之，诙谐世态，以博一笑。

    这个传说绝对是原生态的，不像现时文人为了写导游词自己瞎诌的那种。故事的大意是说：从前某个时候，岗嘴的一个山洞里出了神仙，有人见过，说是位轻盈貌美的小姐。小姐非常善良，她知道当地黎民百姓很穷，遇到婚丧嫁娶，来了亲戚朋友，连碗筷都置办不起，就准备了一批碗盏家什给人家来借，以救燃眉之急。凡有需要的，只用买点香烛纸马在洞门口烧烧，祷告祷告，第二天一早所需的碗盏家什都全放在洞门口了。不过用过以后，一定要如数奉还。时间长了，有次一位姓岗的老乡看那些餐具精致，起了贪心，把借来的东西全留下来没有送还。后来小姐生气了，就站在洞门口骂：“姓岗的拿了我的碗筷不还，就叫他断子绝孙！”庄子上姓岗的人听了非常害怕，纷纷改为姓彭。因为在方言中岗、缸和彭、盆发音类似，因此也就摆脱了小姐的诅咒，不过以后祷告借东西便再也不灵了。

    说起来我和小姐洞既有缘分又没有缘分。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日本飞机天天轰炸新浦，父亲把我和两个姐姐安置在岗嘴的一个朋友家中躲避。那一段岁月我们生活得非常舒适，不用念书了，有空就爬山。我的两个姐姐都去过小姐洞，但是说我太小不许去。再有，我父母的坟茔原先都葬在刘志洲山西面的台地上，年年上坟都要经过刘志洲山身旁，光见到开山的规模越来越大，山体被开得越来越小，几次想去看看小姐洞皆因有事延误了。后来听说快要开到那里，才下决心去拜访，施工的人告知，那里太危险不能过去。从此也就与它天人相隔了。刘志洲山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金字招牌，却也保护不了它的安危，一凭从远古直至千年前宋代众多有价值的东西分崩离析，一凭中国少有的水军古战场黯然消失，也只好随它去了，花自飘零水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