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初涉人生，一开始都是如同未经琢磨的石头。那样的石头固然自有鲜明个性
，却无实际用途。

　　前段时间去四川大学参加一个学术论坛，因为是圆桌会议，所以尽管与会的学者不乏硕儒前辈、海归名宿，但大家都是坐在一起平等交流。会议的形式是先一个人围绕一个论题发言，其他人或者补充阐释或者问难辩驳。会议开了两天，我是后生晚辈，我的发言被安排在最后。这使我感到憋闷，另外在前面听到诸多高谈阔论，心里其实多有不以为然之感。所以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将憋了两天的质疑和诘问倾泻而出，逐一点评了前面诸先生的话语，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说到忘乎所以，结果自己原本准备的讲稿倒没有时间说了。

　　当时我的自我感觉还挺不错，彷佛自己是个粪土万户侯、无人可撄其锋的青年才俊。但是，散会的时候同来的一位老师将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他说：“你仔细想想，你这样书生意气，其实不过证明了‘初出门户，笃而无礼’，一看就是无知者无畏！”


　　一番话将我说得哑口无言，回头想想，真是芒刺在背，自己除了过了个口水瘾，确实没有说到什么建设性的东西，根本就等于什么也没说。也许我初生牛犊的姿态不过留给了人们一个谈资而已。古今中外有大学问、大修养的人事实上根本就不会使气逞才、头角峥嵘，其自然和睦的雍容气度足以让人肃然起敬。所谓秋风大雅、春风化雨，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让我想起刚毕业求职时遇到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人心惶惶，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的前途疲于奔命。我因为平时的积累，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出版社和省财政厅两个地方，心里洋洋得意，不免冷眼笑看那些惶惶的同学。

　　春节过后是毕业生找工作的高峰期，南京有一个很大的中高级人才交流会。我抱着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的态度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去应聘江苏移动通讯。结果让我大跌眼镜：那个同学录取了，我被刷掉了。事后我接到他们人力资源部一个主任的电话，告诉我说，你的能力不错，但是不适合我们公司，有另一家外资企业，你是否愿意去？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

　　我的自尊心促使我必然要去。2003年3月初的一天，在南京洪武路一个大厦里，那家企业的老总接待了我，那是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我说，是移动通信的×主任介绍我来的，然后将简历交给他。

　　他仔细翻看了我做得花里胡哨的简历——后来想想，那样烦琐装饰的简历简直是求职的大忌，然而我那时却自以为别具匠心——他说：“我们公司是做高级工艺品外贸生意的，文秘、策划、设计、营销都需要人，你说说你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能做！”我极自信地说。

　　他宽厚地笑了，说：“年轻人有自信很好。我给你说说我自己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以为天地之大，没有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就知道自己只能做有限的一点事情。”他给我讲了他下放农村、考大学、到海外读MBA的经历，他说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当个作家，后来发现只能做生意，所以就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了。

　　然后，我才知道移动通信之所以不要我，倒不是因为其他的，主要是因为我太过锋芒毕露，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而那个主任对我印象还不错，所以介绍我来这里试试。这个老总最后说，我知道你很能干，也有自信，也有能力，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到处都是，我们的工作更多需要的是团队精神和合作意识，就像用许多石头垒起一堵墙，如果石头的棱角太多，再坚固也不好用。

　　这个面试也是个失败的面试，不过那个老总的一番话我倒是一直记在心中。其实，初涉人生，一开始都是如同未经琢磨的石头。那样的石头固然自有鲜明个性，却无实际用途。就像我有一次在颐和园里玩，看到的“败家石”，据说有个喜欢它的富豪为了将它搬回家而倾家荡产。其实，那不过是个奇巧峥嵘的大石头，除了外表的怪异嶙峋之外一无用处。

　　如此看来，我们倒不如做个坚硬的鹅卵石，外圆内方，以一种温和而不世故的态度对待人事。既保持内心的执著信念，也能随世沉浮，适应充满细刺和沙砾的人生。这样也许我们会少一些曲折，而多一些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