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走进养心殿的时候，看到年羹尧大刺刺的靠坐在雍禛对面的椅子里，一副劳苦功高的架势。

允祥跪倒给胤禛磕头行礼，规规矩矩侍立在一旁。

胤禛脸上满是笑容，他说道“年羹尧是朕的恩人，允祥又是朕最信任的大臣。你二人以后要好好的相处，有什么事情多商量。”

年羹尧看了眼允祥俊美的脸，少年般文弱清瘦的身材，满不在乎的说道“皇上，奴才只忠于您一人。有什么事情，也只和皇上一人说。”

允祥见胤禛脸上下不来，笑道“恭喜皇上得了这么一位忠心不二的好臣子。——明日，本王在府中设宴，给年大将军接风洗尘，还望大将军务必前来。”

年羹尧见他说的十分客气，只得说道“承蒙王爷厚爱，下官一定准时赴宴。”

年羹尧坐着一面喝茶，一面向皇上回报了西北的情况。允祥静静的听着，看他摆足了国舅的架子，心里厌恶的很。

胤禛含笑听着，时不时的夸奖年羹尧。他白天的时候，带着自己亲自出城迎接年羹尧返京，给足了这个大将军面子。随后，又当着文武百官，加封年羹尧为一等公。为了笼络年羹尧，把他两个儿子年斌、年富也都封了爵位。大臣和百姓看在眼里，无不称赞皇上厚待功臣。

年羹尧和皇上又叙了会家常，才施礼离开。

允祥接过苏培盛手里的茶盏，递给胤禛，“四哥，您消消气。”

胤禛冷笑了一声，“这个年羹尧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受百官的跪拜！他看到众人跪拜，就该下马停步，向朕跪拜行礼。他倒是好，一直骑马来到朕的面前！他坐在马上，朕反倒站在地上候着他！——你上去和他说话，他居然置之不理。好半天才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复你了。这样的狂徒，不是发了疯，就是死催的！——朕的弟弟，朕心肝宝贝一样疼爱着，他居然不把你放在眼里！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包衣奴才！朕抬举他,他一家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尚且站着和朕说话，他好大的面子，坐的稳稳当当。朕的养心殿，除了你以为，哪个不是跪着站着！他当真是该死！”

允祥抚着他起伏的胸膛，“四哥，我有法子治他，您别动这么大的肝火。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胤禛阴恻恻看着他，低声问道“你还知道心疼朕？”

允祥一愣，“四哥，瞧您说的！我不心疼您，心疼谁？”

胤禛笑了笑，“你心里有朕就好。——弘历这两天病着，让玉儿进宫照料他几日。你看成不成？”

允祥疑惑的问“宫中嬷嬷宫女一大群，就没个会伺候的？小玉如今年纪大了，只怕照料不好……”

胤禛皱眉“你敢抗旨？你要学年羹尧？”

允祥吓得跪倒“四哥，您这说生气就生气的个性，几时能改一改？刚才还是私下亲亲热热说话，怎么突然又说是旨意？这又没有外人在，怎么总拿皇权压我？”

胤禛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宝座上，“那王爷奉不奉旨？”

允祥赔笑“弘历病了，小玉去照料几天，也是人之常情。四哥，这是什么大事，也要下旨逼我？”

胤禛淡淡一笑，“和你有关的事，在朕看来，没有一件是小事。——朕记得你小时候给朕背诵过仓央嘉措的《那一天》，你再给朕背一遍，可以吗。”

允祥靠在他肩头，在他耳边低声的背诵着：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胤禛玩着他的手指，默默地听他背完，问道“这诗给别人背过吗？”

允祥轻轻的摇头，“这种情诗，如何念给别人听。”

胤禛无声的笑了笑，“再给朕背诵一次《上邪》，你很久没背给四哥听了。”

允祥心里有些不安，他观察着胤禛的神情，没有看出来一点的不快。他这才喃喃念到：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

天地合 ，

乃敢与君绝！

胤禛亲吻着他粉红的唇瓣，低声的问“祥儿，你说天地会合在一起吗？冬天会打雷吗？夏天会下雪吗？江河都枯竭了，人还能存在吗？你说这诗是不是很可笑？既然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那建立在假设上的誓言能可信吗？敢于不敢，有时候不是根据心情和志气。分别还是欢聚，往往要看自身的实力。你说是不是？”

允祥越听越怕，他几乎要哭出来，温顺的说道“四哥说的对。四哥，这诗不好，以后都不背诵这首诗好不好？”

胤禛笑道“朕最厌烦的就是这首，简直不知所谓！今儿心里闷的很，你留下好好陪陪朕。”

允祥点头，“原本也没想走，还以为四哥心里不痛快，要赶我回去呢。”

胤禛脸色缓和下来，“当真想留下？不是被逼无奈？”

允祥莞尔一笑，“您今儿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心可对日月，四哥若是怀疑让人挖出来看看，可是虚情假意逢迎您。”

胤禛抚摸着他的脊背，“朕和你说笑，怎么说的那么吓人？朕是那种残忍凶恶的暴君吗？”

允祥眼波流转，苦涩的笑道“四哥心硬起来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只怕是活剐我的心都有吧……开膛摘心都是皇恩浩荡，我的感恩戴德的谢谢四哥手下留情呢。”

胤禛没有做声，大殿里一声寂静下来。

允祥见他面色淡淡的，心里畏惧起来。他从宝座上站起来，跪倒在胤禛脚下，“臣说错话了，请皇上赎罪。”

胤禛一笑“允祥，你动辄下跪，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累不累？朕早说过，你是哥哥的命。四哥怎么舍得对你动刑？要受刑也是别人替你受着。你是朕的心肝，你怎么会犯错，要错也是别人的错。谁引逗的你三心二意，谁就该替你受罚。你觉得合理吗？”

允祥磕头说道“四哥，我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不要因为猜疑我，迁怒别人。”

胤禛冷笑，“朕都没有提到让谁受罚，你着急什么？你做了什么错事，怎么不和四哥说？嗯？——你想写信问候允禵，为何不正大光明的写？你鬼鬼祟祟玩那些把戏，是小看了朕的记忆，还是小看了朕的心思？——你六岁的时候，被池水淹糊涂了？！你传递信息的法子，是朕交给你的！你忘记了？居然在朕的眼皮底下，用朕教你的法子，和人藕断丝连。——你说这个允禵是不是该死？！”

允祥知道事情败类，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知你说的什么，什么信？我没写过！你诬陷我。你这是陷害忠良！”

胤禛见他畏惧自己，矢口否认，心里略微松快些。他将允祥抱到腿上，“看来是他人无中生有——四哥也是害怕你三心二意，上了那小人的当。四哥心里根本就不信，朕对你一心一意，弟弟怎么可能忍心辜负朕？四哥对你如此重用和信任，你怎么可能恩将仇报？朕的祥儿，最是懂事、忠诚、重情重义！四哥心里有数。”

允祥面上十分愧疚，喃喃说道“四哥，今儿您累了一天，我伺候您早些睡吧？”

胤禛在他面颊上温柔的吻着，“你每日里劳心劳力，实在是受苦了！四哥看着心里疼的很，却也没法子。列祖列宗艰难创立的江山社稷，你要帮四哥多分担些。其他人，朕信不过，朕只信你一人。”

允祥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四哥，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从前虚度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混混沌沌度日，没有一天是生活在阳光下。如今纵然劳累些，心里也是欢喜的。四哥就像天上的太阳，照亮弟弟昏暗的心灵，驱散我内心遮天蔽日的乌云。这两年，我觉得心绪没有那么烦乱，也不像从前那样嗜酒。好像被四哥从地狱里拖了回来，走上一条铺满阳光的大道。”

胤禛在他唇上亲着，“好弟弟，越来越会说话……哄朕高兴。”

允祥有些着急的问“四哥不信我了？”

胤禛轻笑，“怎么不信？就是你说雪是黑的，炭是白的，四哥都信。允祥，四哥一直在想尽办法讨好你。只要你肯接受朕的爱意，朕和这万里河山就都是你的。四哥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挽留你了。你若是当真觉得别人比朕好，就这会做个决定。朕不拦着你，也不怪你，还会成全你。只是这种左右摇摆，暗渡陈仓的事情，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你自幼追随朕，最是知道哥哥的脾气。你这会说句痛快话，只要你和四哥说清楚，这会就送你去遵化。”

允祥不知所措的看着胤禛，“四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他寻了短见。我不想你们兄弟反目，不想让众人说，您的嫡亲弟弟和你不合。我的心从来就只有四哥一人，四哥若是不信，我愿意一死已明心志！”

胤禛点头，“谁让你自作主张？那么，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是吗？”

允祥含泪点头，“永远不会……”

胤禛看着他都眼睛说道“朕可没有逼你，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若是自食其言，朕必将他千刀万剐。至于你，就做好准备守着朕一辈子。就是他死了，你也别想再有机会见到。朕活着一天，就不会放他出来随意走动。你就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允禵这个人出现过。”

允祥默默点头，“臣记住了。”

胤禛亲着他含泪的眼睛，“朕也是为了你好，莫生气，嗯？就只这一件事要你迁就朕，别的朕都顺着你。——怎么泪汪汪的？嗯？你知进退懂规矩，四哥绝不为难他。”

允祥哭道“四哥，我没有那种心思，你别总猜疑我……”

胤禛见他不痛快，搂在怀里慢慢的哄劝着。

允祥幼年断奶，也是个痛苦的过程。允禵也许只是弟弟出于害怕，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一个心灵的避风港。他害怕受到伤害，在自己这里受了伤，本能的想找个可以舔拭伤口的温柔乡。只是，帝王的尊严无法容忍他做这样的准备。更何况，是疗伤还是旧情难忘，还两说呢。其实，他想也是妄想。他二人此生此世都没有碰面的机会，自己已经无序在因为那个人惹得弟弟不高兴，但是就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他的眼里心里，只能有自己一个人——和幼时一样。

……

小玉托着腮坐在灯下，看着烛火明亮却孤独的光。自己住进紫禁城已经大半月，没有见到四阿哥弘历一眼。每日里，只是侍奉皇后娘娘礼佛。她大着胆子问皇后，自己几时可以回王府看看，皇后淡淡一笑，“住在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怎么能还想着王府？”小玉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把自己放在皇后的身边，不准自己回去看几个孩儿。自己想当面问问，却一次也没有见皇上来过皇后的宫中。府里的规矩，初一十五主子要到福晋屋里过夜。难道这宫里反倒不用遵从祖上的规矩？这都过了十五了，依然见不到皇上的面。

她心里七上八下，只盼着王爷早些来接自己回去团聚。

允祥闷闷坐在胤禛身边发呆，胤禛笑道“今儿是怎么了？”

允祥疑惑的问道“皇上，弘历的病好些了吗？”

胤禛淡淡说道“你是想问小玉吧？——朕喜欢她，就把她留在了后宫。她虽然做过你几日的乳母，却也无妨。她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女人，长得也美艳。朕不会亏待她。你放心好了。”

允祥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把她留在宫里伺候你？……她是……。她是死了男人的人，不吉利。”

胤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无妨，朕不介意。”

允祥焦虑的在殿内走来走去，他猛地回头，愤怒的说道“四哥，他是我儿子的额娘……你明明知道！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些！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要留下她。她一把年纪，你喜欢他什么？！你让我接她回去吧！”

胤禛冷笑，“你胡说什么，你的几个儿子都是妻妾所生，和你乳母毫无关系。小玉如今是朕的女人，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今儿十五，要不就宿在这里，要不就去福晋那里凑合一晚。”

允祥颓然的坐在他身边，“四哥，你做的这么绝。你把我限制的如此严格，您自己却三宫六院，时不时的还要选秀女。我成了什么？您的答应？常在？妃子？——算了算了，我什么都听您的，只是隔三差五的让几个孩子进宫看看小玉成不成？”

胤禛笑道“几个侄儿子，给宫里的娘娘请安，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