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傅

 

文/魏智渊

 

2月21日，去机场，杨师傅送我，路上跟我说了许多话。特别重要的一句是叮嘱我，让我转告严老师（我爱人，罕台新教育小学小种子班班主任），千万不要动不动说谢谢，不要那么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买个菜什么的，尽管吩咐。“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跟你们下跪，也不为过。”这是典型的杨师傅的表达方式。

 

1

 

杨师傅是罕台新教育小学愿望花班的学生家长，也是我们雇用的司机，接替我的工作，专门接送我的女儿和干国祥老师的女儿上学。两个孩子每天在城里与乡下往返四次，八十多公里。我去北京参与丰台新教育小学的建设时，两个孩子的接送就是个问题。联系了个出租车司机，嫌钱少不来了。最后我说，能不能打听一下哪个学生家长空闲着？

杨师傅就来了，开口就说，要做义工，不要钱。

他没车，不是买不起，是不想买，觉得用不着，接了这个工作后，就热切地要买车，最后干老师拦了他，有现成的车（研究中心的车，朱永新老师捐赠的钱）。

工资确定是每月2000元，油费到研究中心杨超处报销。

一段时间以后，我把1万块钱打给杨超，让他支付近期杨师傅的工资。杨超给了几次，杨师傅不收，杨超问我。我说一定要给，他是家长，本就感激新教育，所以客气过分，也是难免。最后，钱终于是给杨师傅了。

而这次，我才知道，杨师傅还真不是客气。他无奈收下了钱，但却从不报销油费。这次他又说，自己不差钱，家里生活也是小康水平之上（鄂尔多斯经济危机，作为受惠百姓，他及时收回了放贷，避了一难），能承接这份工作，他觉得很荣幸。而且他说，高中三年，他也要一起接送下去。（当然，孩子上了高中，其实就有住校条件，也不用接送了）

“我送两个娃娃上学，感觉很神圣。”他一再强调，这是一份神圣的工作。

 

2

 

杨师傅说，一直想与我沟通，但是看我太忙了，打扰我，有犯罪感，今天在车里，他就索性把心里话说一说。

他说，我默默地听，一路上直到机场，我说的话不会超过10句。

 

3

 

杨师傅说，以前的罕台，太穷了。街上随处可见傻子、呆子，站在路中央，比交警还牛，裤子都掉了一半，要多脏有多脏。“你想想看，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毫不顾忌，随口列了好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严老师班上的。“这些孩子，罕台谁不知道，他爸爸妈妈，甚至他爷爷，都是傻子。……新教育的老师为这些孩子所做的，是孩子的父母都做不到的。”

讲这些父母的故事，杨师傅可谓如数家珍。他说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以前是罕台镇自来水厂的厂长，所以和不少家庭都要打交道。

罕台新教育小学的四年级，是灾难深重的，之后，孩子就越来越好了，因为现在的一二年级的孩子出生时，鄂尔多斯正处于经济腾飞之中。

 

4

 

杨师傅讲自己的孩子，如何让周围人惊讶。

孩子怎么跟爷爷讨论问题，怎么喜欢学习，怎么能用童书中的人物做自我分析……

杨师傅说，有一天晚上，孩子（他一直叫“娃娃”）半夜起来尿尿，轻轻地给爸爸掖好被子，非常懂事。这，是以前根本想象不到的。新教育，让孩子变懂事了。

 

5

 

杨师傅说，他每天早晨送俩孩子上去时（6点多），常看到新教育的老师，背着沉甸甸的电脑包，默默地往教学楼里走……而另外学校的老师……

 

6

 

车快到机场了，收费站，我看到杨师傅很客气地跟收费员说：“您好！”（递钱过去）“谢谢！”（拿好票和找零）

过了收费站，杨师傅又说，你们那俩娃娃，太乖了。“每天早晨出发时，想在车里看书，怕车灯影响我开车，就在车里抱着头睡觉。白天，就在车里看书，讨论的都是学校里的功课。”

杨师傅又说，我跟这俩娃娃，才学会了走路。

我侧起耳朵，觉得很奇怪。他接着说：“无论刮风下雨，这俩娃娃放学后，从不像其他娃娃那样乱走，只走人行道。”

 

7

 

我跟罕台的家长基本上不交流，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临走前，小种子班另一个家长拎着桶，从一楼到四楼，浇学校里的花木，孩子默默地跟在后面。这个孩子的奶奶，曾不止一次地问我爱人：“你看我这娃，是不是傻（意思是智商有问题）？”但现在，奶奶再也不问了。孩子的变化，连邻居都感觉到吃惊。

 

8

 

关于罕台，我一直不想说什么。

甚至，不会因家长们的感激而感觉到欣慰。罕台是新教育研究中心的不幸，这段经历本身是惨痛的。它让一批原本毫无希望的孩子得到了拯救，但是代价非常高昂，一批拥有高创造力的教师，在这里耗费着生命中最成熟最珍贵的时光。

而且，这段经历，最终将被忘记。

这种忘记，是对细节的遗忘，直到终于有一天，曾经的那些努力，一点一点地被抽空血肉，成为干瘪的文字。

 

9

 

忽然地，就想起了《北方的河》中的一首歌词（冈林信康）：

你的疼痛的深切，

我当然不能理解。

为什么我们离得远了，

其实一直是近在眼前。

 

是啊，我就是我，

我不能变成你。

就算你在那里独自苦斗，

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

 

我们俩都经受着考验，

而我究竟是你的谁？

如果这世界将从此崩溃，

而你又曾经是我的谁？

 

是啊，我就是我，

我不能变成你。

就算你在那里独自苦斗，

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

 

10

 

我们真的信守了承诺，没有放弃任何一片土地。

纵然代价沉重，也认了。

时光飞逝，世界属于更年轻的人们。他们将会享受荣光，会在浸过血的土地上，纵马驰骋。

2013年2月22日星期五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