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狷,是一种风骨。
《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魏晋人多狂狷之气象。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
近世学人,尤其是民国时期的学人,他们往往都很狂,或固执,或狷介,或桀骜,或刚强。但他们的这种狂,狂得有水平,狂得有思想,狂得可爱、鲜明,狂得让人过后不忘。
“狂”在不拘一格,气势猛烈,蔑俗轻规。“狷”者清高自守,有所不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汉武帝赐食物给东方朔,他当场大嚼一番不算,剩下的肉也揣在怀里拿走了,弄得油污沾满了衣服也不在意。赏赐钱帛给他,便都花在女人身上,挑选长安城里最漂亮女子为妻,一年换一个。于是“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为狂人”。但东方朔自己的解释是,他所以如此,是为了“避世”。一次他趁着酒兴,趴在地上高唱:“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在孔子的心目中,中庸是最好的,狂狷是逼出来的。他本人就是一个狷者的形象,他的那一套仁、义、礼、智、信虽然被后世的统治者尊为国教,但他生前周游列国时,饿得脸上呈菜色,“累累如丧家之犬”,是一个彻底的现状下的失败者。或许正是由于有这样的经历,他多次称颂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叔齐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的清士。
较早的狷者还有不要天下的许由,逃避封赏的介之推等,既狂且狷,是后世出现的阮籍、嵇康、李白、李贽、徐渭等人。当代称得上狂狷的,大陆有钱钟书,台湾有李敖。
狂狷,是非常稀有的。
光有才,若没有胆、识和力,不过是个才子而已。真正的狂狷者,都是要有一身铮铮傲骨。做一个痛快淋漓的狂狷,有时要付出相当高昂的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风骨,超过生命的价值。
狂狷是本色,是学不来的。
狂狷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所以它不会成为风潮和时髦,它只是孤独地伫立在一个我们发现不了的角落,一旦暂露头角则所有的人却都要仰视。
《中庸》有“天命谓之性,率性之谓道”。“诚”在儒家看来是直道的实践原则,而圣人不过是实现了“至诚”的人。
想起20年前,一位老前辈奉劝外圆内方,还曾顶撞,到如今,虽不曾为五斗米折了腰身,却也不忍,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读着《庄子》,听一曲《广陵散》,举着李白的酒杯,赏着唐寅的花鸟,那是一种逍遥和缱绻。但是那一刻,还有谁记得李贽割破喉咙的剃刀,金圣叹口中唠叨的梨子和莲儿。
不是酒,酒在血里,狂狷,在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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