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皮影）

                     守门人，石景亭

石景亭是父亲单位的守门人。我若寄东西回家，他便是经手人。我若回家，必然经过他。他有一扇朝着大门的小窗户，拐过去后，又有一扇朝向院内的门和窗。单位里的人称他为石师傅，简称石师。

石景亭是一位矮小的老人，蜗居在守门人的位置，非常安静。单位所选的守门人，就是这副形象，枯瘦，老在打瞌睡，说话慢条斯理。永远无法记住这类人的面孔，他低头开门，让你进去，然后关门，你道谢的同时，不会想去多看他一眼，他勾着腰，灰色调，像一条影子那样不受重视。我曾经见过他，但是我忘记了；我从未见过他，我只是经过他，像经过所有的守门人那样，不会回头，也不会好奇地向窗子里望一眼。

走入石景亭的蜗居，是为了听听华阴老腔的故事。据说他认识他们，而且，他亦能唱上几句。屋子很小，又被精细地分为两间，外一间是办公室，又是厨房，里面一间只能是卧室，一张床占满了空间。这个房间居然能走进三个人，真是奇迹。当时，石景亭斜躺在床上看电视，外间，一个瘦长脸的女人在做晚饭，一面与一个看上去极为不幸的女人交谈着。     

石景亭在那张大床上跳来跳去，从各个角落取来他的获奖证书。那规模的确不小。还有一张公开发行的DVD。他是那幕漫长戏剧的主唱。主唱的意思是，所有的男声演唱部分，都由一个人完成。类似配音演员，一人身兼数职，要娴熟地运用各种唱腔描绘人物特征，性格，情绪。石景亭有一把两根弦的乐器，名字叫乐琴。石景亭熟练地调音，试音，向他的听众展示他分韵的特技。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技艺非常自信，他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我从来没拿过二等奖。

这样的一种唱腔真是难以描述。独特，美好，细微，有非常丰富的变化与韵味。声音会像清水一样渗透到听者的内心，听者觉着既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这声音里有一种安抚，一种滋润，又是那么独自——石景亭已经是老人，因而声音沙哑。用这样一副嗓音演唱，听着是那么不俗。

昨夜，我一直在聆听石景亭的演唱。我在音像店购得他的碗碗腔《金琬钗》，上面写有他的名字。间或，我会想，还有没有人会再去探望那扇小窗户，那里住着一个两眼放光的守门人，石景亭。

                  （陕西皮影《三顾茅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