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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我的情感梦想情感 |
爱海波涛(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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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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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做什么,只是将实情告诉了她而已。”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就是平静,令我再也忍耐不住。为什么始作俑者的姿势可以如此轻松,而我这个受害者却备受煎熬?凭什么? 我倏地坐直身子,声音提高了。“亲爱的母亲,让我告诉你,因为你天下无双的口才,我此刻变得生不如死,你知道么?我不是一直和你说,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婉容么?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而要背着我擅作主张?”
我讥讽语气令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二十多年来,自我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向她说过一句重话,给她看过一个脸色,话一出口,却再也收不回来。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可恶,她为何仍能如此平静?“你叫我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你做错事,受别人白眼又不容于社会?而我这个做母亲的袖手旁观?我做不到!”声音终于大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考虑别人怎么看我,社会怎么不容于我,而不去考虑我的感受?我不在乎什么别人,或者社会的反应,我在乎的是婉容,是我的感情,你知道吗?”我大吼,“为什么你就不能尊重我自己的意愿?为什么你不肯从我的角度考虑?为什么你要替我作主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母亲见我这样凶她,先是呆了呆,然后浑身颤抖起来。“你爸不在,我不理你,谁来理你,阿华,你说!” “但你为何就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而是自作主张,独断独行?” “你敢说我不问过你的意见?”妈尖着嗓子说,“可是你总是回避问题,你肯跟我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吗?一次也没有!” 我默然,想不到什么可以反击母亲的话,在这一点上她没错,是我,是我一直不肯正视这个问题,是我不肯和她好好商量。 但,我早已过了二十三岁,我早已是成年人呀!我用双手掩着脸,心中又气又痛又急,却再也哭不出来。这两天,我的眼泪早流干了。 “阿华,妈也是为你好,你知道么?”妈放软了口气。 “不,你那里是为我好,你分明因为恨外叔公,连带也恨婉容,排斥她!”不知怎的,我的话里充满了恶意的扭曲。而这些恶毒的话马上起了作用,妈的脸倏地变了颜色。她瞪着我良久良久,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眼泪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话剌伤了她,但她的所作所为岂不将我剌得更伤更重,我的心一直在淌血! “为了婉容,你就如此恨我?”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没有!”我跳起来冲到门边,不知怎的冲口而出:“我想恨我的是你,不然你怎么如此对待我!”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不敢也不肯看母亲的脸色。 我当时气疯了,只想用尽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句话去发涉心的忿恨,内心深处当然知道自己是错的,过了许多许多年直到现在,我仍在祈求和希望,当时气极的我可以管住自己的舌头,没有说出那些可怕的话,尽管母亲早就原谅了我。 那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对我母亲恶言相向。现在想来才知自己笨,失去婉容本已够痛,因失控而令母亲伤心更使我痛上加痛,是痛悔的痛。 冲出家门后,才想起不能回姨婆家,姨婆已年过七十,我何苦去刺激她,令她伤心。最后我决定连夜赶去广州,住在一位姓袁的长辈家里,他们家住在西关上九路,有公共汽车直到中山医学院门口.袁伯伯是我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投靠他谅必会被收容,但我怕现在正是困难时期,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来供应我.我只好央求香港舅父他们按时托人带食物到袁家,暂时解决目前的困境,我要想想将来没有婉容在身边的日子,好好想想我不敢想的将来。 那一定是一长串灰暗而没有明天的日子。 袁家的唯一儿子远在武汉求学,家中就只剩下两老,对我这个不速之客额外表示欢迎,尤其当他们知道香港方面会托人按时带食物回来而不会为食物缺少而担心时,更是大喜,见我脸色不佳也不多问,只嘱我不要见外,将他们家当作自己家就好。 我安顿好后,情绪平静下来,开始挑灯写了一封长信给母亲,我请她原谅我的出言不逊,并告诉她我会试着在广州留下工作,而最重要的,是请她转告姨婆知道,我一切安好,勿念。 在袁家生活很平静,白天跟陈教授去学校帮忙,主要是替他参考一些外国医学文献,晚上回到袁家和两老闲谈家常,如果不是思念婉容那椎心的痛,日子是可以过下去的。 然而生活并没有平静多久。有一天袁家夫妇被邀请去参加某个朋友的寿宴,竟然非要我同去不可。我推说不认识主人家,但他们一口咬定我必定认识,我说我未备寿礼,他们却说早就为我准备好了。 我终于拗不过袁家两老,跟着他们去赴宴,尽管他俩神秘兮兮的脸孔,使我满腹疑团,但无论如何,人家总是好意,我想,何必扫人家的兴。 寿筵排场不小,虽然总共不过筵开两席,却是在当时困难环境下算得上阔气,昂贵的菜色,赴宴的人也大多衣着光鲜,谈吐间显出是有识之士。 主人家是位名中医,姓邝,名字我是听过的,看来与袁家夫妇很相熟,一迳过来敬酒,聊天,当然我也被介绍认识。 |
爱海波涛(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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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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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医生的女儿名美玉,长得俏丽可人,样子很有点眼熟悉,尤其是她笑时在颊边浮现的两颗小梨涡,更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她倒很大方,随她父亲来敬酒时踏到我面前,冲着我甜甜一笑。“尹华,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怔了一怔,当下确定我以前真的见过她,但为何竟记不起她的名字?我急得涨红了脸。 袁伯伯在一旁忙打圆场,“你呀,不记得别人,也该记得我曾为你大破悭囊呀?”逗得袁伯母和美玉都笑了。 这阵子满脑子都是婉容,真是呆到家了。袁家俩老一心撮合我和美玉,在我去宁夏前曾特意请我一起吃茶,还请了美玉作陪,那才不过大半年前的事,竟然就不记得了,真是的,其实这也不奇怪,我的脑子里本来就是全让婉容的倩影给填满了的,那里还会想到别的女孩! 我现在全想起来了,当晚的美玉笑靥依旧,头发却完全变了样,怪不得我一时认不出来。我甚至记得她对我很有兴趣,晚上不断逗我说话,是个爱笑而又直率的姑娘。 我赶忙向她伸出手去,笑说:“别怪我认不出你,是因为你将头发剪短了。” 她咭咭笑,瞅着我说:“你运气好,我刚刚剪短头发,倒给了你一个好籍口下台,下次见面再认不得我,我可就不饶你了。” 每个人都忍不住莞尔,袁伯毋更不知何时着人在我身旁加了个座位,硬要她坐在这桌,说她是开心果,想认她做干女儿。 美玉很爽快,当下就左一声干爹,右一声干娘的叫,逗得两老笑得两眼迷迷的。这几年来我早已习惯了婉容的含蓄和婉约,事实上除了她,我从未容许自己和其他年纪相若的异性如此相近,更遑论是如此明艳照人的美玉。 美玉很健谈,我们由中西医的区别,一直聊到中国古代诗词和毛主席的词,然后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名胜和旅游胜地方面。 “你在广州读书,一定对广州很熟悉咯?”美玉问我:“能够介绍好玩的地方给我么?” “阿华最爱游山玩水了”袁伯伯很快接口。“只要他不去学校,倒是总爱到处去,我好几次叫他写信去宁厦请求转回来工作,他也总是满不在乎似的,有一次还硬将我们两个老家伙拉去逛烈士陵园,走得我们两副老骨头都快散掉了。” “还说呢?”袁伯母接着笑说:“回家后我两脚都起泡了,你们两个还直嚷好玩。其实呀,这种活动只合年轻人去玩——噢对,阿华,你有空就带美玉去玩吧,保证比带两个老家伙玩得痛快!” 我笑了笑没作声。倒是美玉问我:“听人家说东湖好美,是不是?” 提起东湖,心中又是一痛,因为想起最爱和我泛舟东湖的婉容。这辈子,我们还有机会一同泛舟么?老天爷,为什么我又想起她,我可不可以不想她! “邝小姐,如果那天你有空,我可以带你到东湖一游。”我说,也许美玉能助我将婉容逐出脑海,我想。“东湖风景很美。” “真的?那我真的等不及了,就明天好不好?”她很雀跃。 “好,你住那里,我可以来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从家里坐巴士到你医院很方便,不是说东湖就在你们医院附近吗?” “好的,明天中午十一点,我在医院正门等你,好吗?” “嗯。”她笑得很开心。 回家路上,袁家俩老一个劲儿地在我面前夸赞美玉,说她聪明,漂亮,又直爽,而最重要的,是她对我有意思。 “你们怎能这样快就下判断呢?”我说。 “哎呀,你忘了上次我们故意为你安排那次——”袁伯母说了一半,顿住了,然后忍不住笑。“看,我自己全------------你不怪我们多事吧!” 我笑笑没接话,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婉容,那里会将其他女孩子放在心上。 “当然这次也是故意安排的,哎,说真的,阿华,你对美玉印象怎样?人家上次见过你后却是一直打听你的事,很有心的呢?” 袁伯伯很快地向伯母打个眼色,大概想阻止她往下说,她却白他一眼,自顾自往下说:“你怕什么,就算我不说,像阿华这么聪明的孩子,难道自己看不出来?” 我仍是不说话。 “阿华——” “别逼他”袁伯伯说:“年轻人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有意思的话固然好,没意思的话,将两个人用绳子绑在一块也不行,你说是不是,阿华?” 我向袁伯伯投去感激的一瞥,仍没接腔,我在心里问我自己,美玉好不好?答案当然是好的,但说到有没有意思,却又嫌太早。因为心里仍盘据着另一个人,谈什么有意思没意思? 不过若拿婉容和美玉外貌来比较,倒也满有意思的,婉容的美是娇弱的,温柔的,像林黛玉,而美玉的美是明亮的,端庄的,如薛宝钗。 单从外貌来评分,两人是旗鼓相当的。但,我心目中挚爱的林黛玉,又岂是宝钗姐所能完全代替的?我忍不住叹息,今晚,就试着让另外一个人也来侵入我的梦境吧。 翌日见到美玉的时候,太阳在头顶晒得正猛,热得人发昏,可是美玉显得那么轻灵潇洒,神采飞扬,她似乎从头到脚都是快乐的细胞,深深地感染着我,使我有一种神心荡漾的感觉. |
爱海波涛(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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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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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感到有点肚饿,摸摸口袋里还有两张宁厦带回来的粮票,便提议先去吃点面什么的,然后再慢慢踱步去东湖。 美玉欣然同意,于是我俩去学校附近吃了汤面,又坐了好一会儿,才顺着东山往东湖走去。这两天虽然热了点,却是难得的睛天,这阵子连着绵绵细雨,人也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走了没多久,美玉的鼻端便开始细细地渗出了汗水。我抬头望了望天,说:“老天,这太阳恁地厉害,大概蛰伏久了,想显显威风吧。” “哎,不能骂它,小心它一生气跑掉,我们又得在雨雾霏霏中过日子。”美玉夸张地皱皱鼻子:“别说衣服多天不干,人也变得发霉了!” 她边说边拿手巾抹汗,脸上却是美意盈盈的欣然,我不由得又想起婉容来。她最怕太阳晒了,在这种大太阳下走路,不早撑开洋伞才怪。 “你在想什么?”美玉侧着头望我。 “我在想你这么爱晒太阳,为什么脸上会没有雀斑。” 她停住脚步,将脸凑近我,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怎么没有雀斑?你是瞎了不成?” 我凑趣向前细看,果然在她鼻梁上发现两点小小的雀斑,如果不是从近距离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从我恍然表情知道最终她是对的,得意地向我扬扬咀角,好像是说:“看,是你的眼睛有问题,可是?” 我大笑起来,被她稚气表情逗的,在耀眼太阳底下。这才发现这一个多月来,我根本就没有畅快地笑过。好吧,难得这小妮子能逗我笑,就开心畅快地笑一天,玩一天吧! 经过卖冰棒小贩的摊子前,她说:“我要吃冰棒,你要不要?”说着伸手往口袋掏钱。我这才发觉她穿着很随意,一套鹅黄色运动服,艮包也没带。 我要两条,一条柠檬味道,一条草莓味道的。 我照着她要的买了,另外给自己选了一枝橙味的,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 “看什么?”她瞪眼,“不舍得出钱,我来付好了。”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喂,我改变主意了,我还要一条橙味的。” 我瞠目,话未出口,她又接了上来。“喂,小气鬼,你到底买不买。” “买,我怎能不买?”我将盛冰棒的纸袋从小贩手上刚接过来,她就‘抢’去一支,我说抢,是因为她动作太快,用抢代替拿形容才得贴切。 她动作快,吃得也快,两支冰棒不一会全被舐进她肚子里,而我才刚刚吃完一支。我将最后那支冰棒递给她,刚想取笑她,小心坏肚子,她却摇摇头说:“不,我够了。” “那为什么你——” “哎,你先想清楚再骂人好不好?”她撒娇地笑:“你如果不想吃掉它,可以扔掉呀!” 我使命瞪她,”你还说呢,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国只有在广州才可以在亍上买到冰琪琳!”一边忙着将冰棒往咀边送,开玩笑,这么热的天,只吃一条冰棒那里过瘾,叫我扔掉?真是的!我一口咬掉半支冰棒,才察觉满咀橙香,这小妮子却早在一旁笑弯了腰。 好家伙,她原本就为我预备的! 再往前走没多久,眼看东湖在望,美玉却又要先停下来歇歇。 “马上就到了,进去再歇不行吗?”我奇怪地问。 “不,进去人一多,鱼都跑光了,那我喂什么?”她在口袋里左翻右翻,翻出几个小馒头来,像变戏法一样。 “哇,这么好的馒头,你用来喂鱼?” “别吵,都是吃剩的,吵什么吵?”她咭咭笑,玉手一翻,将一个馒头抛在湖中,刹那间群鱼争食,煞是好看。 我等着她将其它的也抛下去,她却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将馒头小心地在手心揉碎了,才一小撮一小撮地抛下湖喂鱼,她的模样认真而专注,不像在喂鱼,倒像在进行什么大事。 我凝望着她的侧脸,这才发现她的侧脸好美,尤其是她偶然抿着咀唇,颊边梨涡乍现的时候。就像现在,她望着跳跃的鱼儿,自顾自抿咀微笑的表情,那种专注而又简单的快乐,撼动了我的心。 我看着她撒下最后一把馒头碎,再拍拍手,将手心的渣滓全拍掉,才转头望向我,非常婉惜地。“走吧,没有了。” 我却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是困难时期,大家都吃不饱,她却拿馒头去喂鱼,被人看见不把人气死才怪! “早知道你这么爱喂鱼,刚才我们吃剩的汤面就应该打包带来——”我笑说,想取笑她,也感染了她的快乐。 “打包?我们有吃剩的面条吗?”她说,然后才发现我在故意逗她,横了我一眼说:“对,我们应该将喝剩的汤带来给鱼儿喝。” “那只能带你喝剩的,我的那碗却是碗底朝天,一滴也没剩。”她咭咭笑。“对呀,下次一定要记得带。” “真的带汤喂鱼?” “你说的呀!”她抿咀笑,望着我说:“知道吗?如果不板着脸,你这人倒满有趣的。” “我有经常板着脸吗?” “怎么没有?昨晚大半个晚上,还有第一次见你那天,你都是凶凶的板着脸,好讨厌。” “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讨厌?” “如果我这么讨厌,为什么要跟我出来?”我笑,几乎是开怀的。 |
爱海波涛(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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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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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说你讨厌嘛,可真的讨厌!”她笑着打了我一记。“走吧,你看你只顾说,天都就快黑了。” 我不禁莞尔。第一,半途要食冰棒,要喂鱼的是她,她却怨我说话耽搁时间;第二,现在正近黄昏,天空一片绚烂的红,美得很,她却说天快黑了。好个强辞夺理的妞儿。
“走呀,你尽在傻笑什么?”她凶巴巴地。 看,强词夺理的人居然开骂了,傻笑,形容我傻笑,这还是头一遭被这样的形容词套上。 我冲动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温厚舒服,就像她的笑容一样,这是自认识婉容以来,我第一次主动碰触另外一个异性。 还记得第一次握着婉容的手,她那羞涩又甜美的表情,而这位邝小姐的反应,却是坦然和开朗的,她当下用力地甩了我的手两下,笑说:“你看天的颜色多美!” “天有颜色?”我忍不住逗她:“你不是说快天黑了吗?怎么会有颜色?” “你呀,少抬点杠行不行?”她用力一挣,佯作生气,但我不给她挣脱,仍然握着她的手,如果她的手能够驱走我心中的痛,我再也不会放开。 我们手牵手踱进东湖,一边絮絮地聊着一些身边的锁事。然后聊着聊着,我向她说起婉容来。她静静地,专心听我诉说,眉头皱得好紧好紧。 “你就容得她这样一直拒不见你的面么?”等我告一段落的时候,她问。 “你问得倒奇怪,她硬是不肯见我,我有什么办法‘不容’她不见我?” “如果我是你,我撞破门也要与她当面说清楚。”她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我是说真的,我最受不了闷葫芦”。 我想着她的话,半天没作声,我在想我是有两次撞门硬闯的机会,但却让我错失了。因为我觉得外弱内强的婉容是勉强不得的,别看她外表柔弱娇美如林黛玉,内里可是倔强得很。 我不得不承认,一向是我迁就她,不是她迁就我,尽管她大多时候表现得如小鸟依人,可是我真的不介意迁就她,如果可以,我愿迁就她一辈子,爱她一辈子。 “还在想着她?”美玉在一旁轻轻地问。 当然,我不能不想她,但我真的希望能够不去想她。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不要再想她!起码在目前这一刻。 “我们去坐船好吗?”我说,未等她答话,便拉着她往租船地方走去。今天,既然我破例拉了她的手,再破例与她乏舟共话又如何。既然破例,就破例到底吧。以前,除了婉容,我从不和其他女孩如此亲密共游的。 排队租船的人很多,等我们终于上船的时候,天真的差不多全黑了,还开始下起毛毛雨来。 “都怪你,好端端地一早骂太阳,看,都快将它骂跑了。”美玉嘟着咀抱怨,人却抢先在船头坐下,一脸的兴奋。 “如果雨下大了船会沉,你怕不怕?” “要沉和你一起沉,怕什么?”她嘻嘻笑。“排了这么久,叫我放弃不坐船才真是笑话。” 我抬头看看天,虽然下毛毛雨,却并没有黑压压的乌去盖顶,知道应该不会猛然变大雨,一笑拿起船浆来。 “让我先来,好不好?”她的声音有出奇的轻柔。 “你会划船?”我大奇。 “还不太会,不过我想试试。” 我依言将浆递给她,她专心的划了起来。她划得很好,很稳,不是她所说的不太会。我摇摇头笑了,这小妮子居然也有谦虚的时候。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而毛毛雨也似乎越下越小,有止歇的趋势,双浆早已换到我手中,本来絮絮不休和我谈话的美玉忽然静了下来。 我见她抬头看着月光出神,似乎在想心事。 “月亮一露面,大概就下不成雨了。”我说。 她轻轻以嗯了一声,没答理我,仍在望她的月光。 “你有心事么?可以告诉我,你正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你。”声音不带一点笑意。 我心突地一跳,但强笑着说:“我就坐在这儿,用得着想么?” “当然要想——”她将目光从月亮那儿转到我脸上来,脸上神色有说不出的温柔,“我在想——我以后是不是永远能像今天一样,和你一块坐在船上聊天——” “那当然不可能,”我的反应倒快,赶忙顾左右而言他。“我要上班,你始终要回自己的家,当然不可能。” 她轻轻点点头,“嗯,等我帮叔公收齐了租金,过几天就要回石龙去了。” “等你下次再来收租,我可以再带你去玩。”话说得很明白,我一点没表示挽留她。 她望我一眼,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叹了一口气说:“你今天和我出来玩,开心吗?” “开心!”我不能瞒她。“甚至可以说,近期从来没试过像今天一样开心。” “那就好,就怕只我一个人开心,而你只是勉为其难的陪我,就不好了。”语气好奇怪。 “不会,我真的很开心。” “你开心是因为我会得逗你笑,还是只因为有我陪着你?”她说:“袁伯母告诉我,你最近都不肯与人交往,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 我笑了,正考虑着如何回答她的话,她却又说:“如果婉容以后再也不理你,你肯对我好,就像对她一样吗?你会爱我,就像爱她一样么?” |
爱海波涛(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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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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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黑暗中凝望她的俏脸良久良久,想从她脸上发现一些玩笑的表情,但没有。老天爷,她是认真的,如果她不是在演戏,故意耍我的话。 “我不知道。”我长长的叹气。我是真的不知道。美玉是个好女孩,她人艳如花,纯洁可爱,既然我的心已为别人所占有,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爱著她,这对她太不公平了.我不能也不想欺骗她。
更何况,太快了,一切发展得太快了。令我措手不及。在婉容仍然盘据在我心中的今天,我没有资格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言爱,虽然也许在此时此刻,显得残忍了些。 “你永远都不知道么?”她毫不放松,“你什么时候会知道呢?” “我知道的时候,会告诉你,好么?”我柔声说。 “那你现在可有一点点喜欢我么?”她又问。 “你可以不再向我发问题吗?” “你如果肯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就不会再有问题。”她噘起咀,向着我嗔道,满脸孩子气。 “我当然喜欢你,而且不止一点点。”她很可爱,这是事实。 “没有骗我?”她凑前夸张地端详我的脸。 “怎么又有问题了。” 她忍不住笑了。“好,就当你没有骗我。” “我是没骗你。”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 “我也很高兴有你和我共渡这一天。” “明天呢?” “如果你不反对,明天我再带你去玩。” 她笑得很开心,朝我伸出小手指头来,“一言为定。” 我伸手与她勾了勾手指。“好,一言为定。” 我们玩得很尽兴,送她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九时多了。她父亲来应门,看见我,笑着让我留下喝茶。我本不好意思打扰,但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到厅里坐下。 厅里茶几上摆了一副未下完的棋,旁边刚有一本棋谱。我忙过去研究那盘未完的残局。对我来说,除了诗词歌赋,象棋无疑是我的最爱。 “听你袁伯伯说,你的棋下得不错,我们来一局如何?”等美玉端上茶来的时候,邝伯伯笑眯眯地问我。 我颔首,两个人就埋首大战起来。美玉显然对象棋兴趣不大,在一旁直打呵欠,邝伯伯便笑着赶她,“先去睡吧,客人我会帮你招呼。” 她迟疑地看我一眼,我说:“别客气,下完棋我自己会走。” “那明天——” “明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她满意地笑了,向我们道了晚安便先回房去睡。 这一盘棋下得很过瘾,因为邝伯伯的棋力与我非常接近,厮杀起来很够意思,不像和其他人下那样,我常赢,而且赢得太容易。 而这一局,我竟然输了。“再来一局,好不好,邝伯伯?” “好,当然好,可是你回去会不会太晚了?”他看看墙上的钟,看来也是心瘾难熬。 我笑。“没问题,就多下这一局好了。” 第二局厮杀下来,我反败为胜,赢了。他呵呵笑:“好小子,真有你的!今晚我们打成平手,明天再来决高下如何?” 我答应着,然后向他告辞,他很客气,直送我到大门口。“明早睡够了再来,今天看来你也累了。”他很体贴。 我笑着点头。 “噢,我忘了告诉你,记得要空着肚子来,。我家阿四可是做得一手好菜。”他又叮咛。 “好的,明天见,邝伯伯。” “明天见。” 这一天从早到晚的玩,实在是累了。这一晚,我一倒上床就睡,睡得昏昏沉沉,一直到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才算睁开眼睛,感谢老天,是夜酣睡竟然无梦,是我真的看开了,还是美玉的功劳? 我梳洗完毕便往外跑,在厅里正在看书的袁伯伯看见我,笑说:“气色好得很呢——好好玩,今天晚上不用等你回来吃饭咯。” 我含糊答应着,心里想着他说的话,却原来我这两天的一举一动,人家都看在眼底呢!不过,袁家两老当然是善意的,我没抱怨的份。 邝家工人老四炒菜功夫果然一流,几道带上海风味的小菜炒得比外面馆子的还好。我胃口大开,连尽三碗饭,逗得美玉一个劲儿抿咀笑。 “吃完饭,你们想到那里玩?”邝伯伯问。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美玉兴致勃勃的问我。 我说好,邝伯伯却在一旁抢着说:“看电影还早,我们先下一盘棋如何?” 我当然不能说不,何况我本来就爱和他下棋,邝伯伯向美玉伸出一根手指。“乖女儿,就只下一盘,怎样?” 美玉笑。“下两盘也没问题,爸,不过,今天可不能和阿华谈那个。” “什么那个?”我问。 “诗词歌赋呀!”美玉嘟着咀,两旁梨涡乍现,那模样真是俏美。“他呀,一谈起宋词唐诗什么的,一定没完没了,我们今天晚上也别想出去了。” 邝伯伯呵呵笑。“别管她,阿华,我们来下棋。这小妮子就和她妈一样爱唠叨!” 两局棋下来,仍是一胜一负,打为平手。邝伯伯不断地夸我的棋艺,因为他说能赢他的人并不多。“再下一局怎样?”我笑说,看得出来他意犹未尽。 他瞄瞄美玉,大摇其头。“我那里敢让我宝贝女儿多等,尽管出去玩,今晚回来我们再下棋。”说得我们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