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中旬的家乡，走出村口，一望无垠碧绿碧绿的麦田，麦子都快要出穗了。路边的白杨排成排，把麦田分割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又一块。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微风拂面，空气里满是绿叶香草的味道，富含氧离子，PM2.5值绝对不超标。壮劳力都已经背井离乡打工挣钱，留守的老人、妇女们，在经历过一场小雨之后，还在忙于引水浇灌田地，这一茬水之后，夏季的庄稼，玉米、大豆、棉花，也该要套种了。

    还好现在浇地已经不用笨重的柴油机，都是从村里扯出的交流电，长长的电线，缠起来一圈又一圈，拉直了从村头扯到井口，引到深入井下的电机上。小时候抓鱼、游泳的河流，因为多年不曾仔细清理，窄小得只剩下一条小水沟，浅得见底，偶尔从上游黄河里来一次水，很快就被浇灌用的抽水机抽干，所以河底长年长满了杂草，这些杂草，许多我小的时候是没有见过的，是随远道而来的河水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流落到这里，生了根，发了芽，等待着开花，结种，种子顺流到远方。

    村里村外路边的沟里，牛羊爱吃的草儿还没长出来，倒是多了许多随意丢弃的塑料袋、饮料瓶。村口的超市里，也是摆满了和城里超市种类一样繁多的商品，只是山寨牌子混杂其中，什么康帅傅、娃恰恰、白事可乐，以假乱真，鱼目混珠。父母外出务工后农村留守的孩童，也比二十多年前我们小时候幸福得多，从物质上来说，他们手里总能有几块零钱，或者拉上爷爷奶奶的手，可以到超市里随便买自己想吃的零食，还可以花一块钱在超市门口的“喜洋洋”电动玩具上坐上几分钟。

    村村通公路的口号喊了多年以后，村里也铺上了劣质的砂石水泥路，因为偷工减料，不经压，很快就破败不堪，一场雨之后，公路上坑坑洼洼，开车走在上面，有如走地雷阵，左转右打，还是不小心会溅起泥水花，磕掉车皮上一块漆。易于破败的乡村公路，却为修路者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因为可以经常申请修路款，因为可以常年施工不用担心失业。

    村里已经不再允许村民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设新房，因为每个村子都在谋划着赶农民上楼，美其名曰建设新农村社区，可是大多数人的在观望，特别是年龄大一点的人，更舍不得自己可以随便养鸡种菜的小院子。但是若村镇政府使用硬手腕，上楼的趋势恐怕也是逆转不了的，盖楼、征地，都是无本万利的生意，至于说这样的逼迫之下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却不会是现今的当政者会考虑的，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是在任上挣得够多，就可以了。

    村里的汽车多了起来，春节的时候听说，现在农村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跟着媒人去相亲，不开汽车去是基本没戏了，如今农村婚聘的三大件，也与时俱进，升级为房子，小汽车，外加十数万不等的彩礼。春节前，村里一个小伙子骑着电动车跟着媒人去相亲，直接被女方家人带到偏房喝水，连姑娘都没见到就给赶了回来，原来姑娘家是看车定辨人，开车来的，正房里和姑娘聊聊是否中意；骑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来的，偏房里坐坐就给敷衍回去了。臊得被赶进偏房喝茶的小伙子，回到家就和他爹闹，不买车别想再让去相亲！

    汽车多了，上路有没有驾照却没有人当回事，更没有人眼中有交通规则。在大街上，行人走路中间，司机鸣笛也没人听，说不定还招来一顿骂，熊孩子，开车就了不起啊，有种你朝老子身上撞啊。鸣笛的不敢撞，敢撞的不鸣笛，东村的一个小伙子，驾照都没有就敢喝醉了驾车，大街上撞飞了五个人三死二伤。农村是人情社会，都是亲戚里到的，最后双方选择了私了，每位死者的家人由肇事者赔偿五万元，伤者负责医药费，真的成了贱命一条。另外一个小伙子，也是新婚燕尔置办了辆车，还没拿到驾照有一次喝美了驾车上路，在路上会车时，对面来车给他让路都快掉沟里去了，结果还是被他撞沟里去了，车毁人亡。

    早期的留守儿童，已经不再年少。这些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在外打工的父母离得远管不到，爷爷奶奶有心无力管不了，撤点并校后住校的学生多了老师管不着。十五六岁的孩子，染了时髦的头发，叼着烟卷，迷上了网聊网游，打架斗殴的，抢劫偷窃的，赌博嫖娼的，乡村社会风气的败坏在他们身上得到充分的显现，各种为乡人所不齿的丑恶事件越来越多。这些事，村里的人们在谈起时，除了无奈的一声叹息，又能怎么样？

    就这样，麦子种了一季又一季，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昨天还光着屁股满街跑的小娃，一转眼已经喜当爹，当年壮硕如牛的庄稼汉，再相见时已是伛偻蹒跚，再见不着时祖坟上就起了新坟，立了墓碑。家乡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剧变，变得我们越来越觉得陌生，长时间不回去可能就找不着那条熟悉的土路，再也看不到儿时的老屋。这个时代，我们的故乡就像我们自己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文：摘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