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老到说说生孩子的事
(2017-12-29 14:5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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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虽然家在一楼,但冬天的阳光可以从早上九点晒到下午五点,就这么窝在飘窗上半天时间,连人带心顷刻就被晒化了。
儿子上课前又没忍住说了他两句,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半刻,心里的不快被太阳晒的一点不剩,其实在孩子出了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就开始反省,对孩子宽容一点,耐心一点,允许他的小错误,接受他的不完美,可是这样的反省天天都在重复,却从没改变过。
看着阳光照射下相片墙上的照片,从小到大,那个明媚的少年的笑容确实越来越少了。
朋友刚生完二胎,和儿子的生日差两天,他的大儿子和我儿子同岁。看着手机里那个软软的小家伙,那感觉似乎被忘记了的样子又重新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十六年前我儿子刚出生的样子。
早在十年前就动过把自己生孩子的事情写出来的念头,却几次作罢,那似乎是我被刻意遗忘的甜蜜的伤疤,不想触及,怕痛也是有些舍不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总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生孩子的事情,不说,就好像自己还年轻,还矜持。这两天的阳光让人念旧,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过去的人,那些尘封在岁月深处的记忆,在此时又逐渐出现在眼前,那种熟悉又陌生、模糊又清晰的感觉。
其实,那时我并没有做母亲的心理准备。当时公司还在筹建,都是闲着的无处安置的年轻人,所以领导们对怀孕生孩子的女人特别优待。产假三年,前十个月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后面只有工资没有奖金。那一届的员工是好员工,没人身在曹营心在汉,都一心打算扎根在公司,所以只有真的怀孕身体不适时才开始休假,我当时上的是四班三倒,最痛苦的是半夜爬起来上夜班,所以发现意外怀孕后就果断休了产假。
虽然从心理上还没有接受做妈妈的准备,但人已经真切地享受孕妇的福利。从四个月差一天儿子胎动的那时起,我的整个孕期是我最幸福安逸的时光。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养胎,大帅对我很好,精心耐心,身边也有一群准妈妈作伴交流经验,和父母家人在一个城市,我的心逐渐放松,预产期在十二月下旬,生产时需要的一应物品妈妈已经准备停当,被开水烫洗了好几遍干净柔软的尿布,像艺术品一样的婴儿的连体衣裤,颜色素雅薄厚适中的小棉被,什么奶嘴奶瓶小衣服小帽子都准备齐全,我虽然没有婆婆,但妈妈在更让我放心。
每天大帅去上班,我睡自然醒,吃过早饭,约一帮准妈妈姐妹们在小区、附近的公园学校散步,然后回家做饭、等大帅回来吃饭、午休,下午起来和姐妹们聚在一起交流妈妈经或者一起喝下午茶分享美食,晚饭后大帅陪我快走转圈......周末睡到自然醒,然后步行一小时去妈妈家吃好吃的。那是2001年12月9号,是个周六,依旧睡到天光大亮,还在床上赖着,妈妈打来电话说羊肉已经炖好了,让早点上去。
吃完羊肉,陪妈妈打麻将,这时妈妈接了一个电话,是老家舅妈打来的,说外婆不太好了,让妈妈回去。我的外婆八十多岁,瘫痪了近十年,每年都会接到这样的几个电话,每次妈妈回去悉心照顾一阵,外婆就能好上几个月。农村的冬天久病床前无孝子,外婆的日子又不好过了,舅妈就想起妈妈。放下电话,妈心情不好,愣了一会儿就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我们家离老家并不远,一百来公里,但每次回家前妈妈的心情都非常矛盾沉重,妈妈一般会炒好臊子,炝好葱花,买几包手工挂面,回去了在煤油炉上给外婆煮着吃。这一去至少得十天半个月,而我的预产期也就不到十天。我感到害怕和伤心:“妈,我还有几天就要生了,你不在,万一有事怎么办?”
妈说:“你外婆又不好了,不回去看一眼我不放心,你的预产期还有几天,我看一眼没事就回来了。”
“又是我舅舅舅妈不想管了就叫你回去,每年都这样!你哪一次回去不是十天半个月的?”我开始哭。
“生个娃么,是个女人都这样,我那时早上卸货晚上就生孩子呢,再说了,现在条件这么好,医院就在门跟前你又不缺钱,我在不在都一样!”妈妈态度一变失去耐心。
“行,那你回去看你妈去吧!说不定等你回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生孩子死人的事多着呢!”我边哭边说。
“你这是朝我心上扎刀啊!”妈妈也哭。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风很大,妈妈哭着去车站,我哭着回我的小家,一路上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大帅也劝不住。
晚上十点多躺在床上隐隐觉得肚子疼,没多一会儿,疼的明显,大帅有开始慌乱,翻开《孕妇手册》看表,从没规律的疼到有规律,并且频次越快,大帅紧张的不行,翻身下床非要去医院,我也慌了,起来穿好衣服俩人只身去医院。
两人去了常去检查的医院妇产科,科室门已经上锁,值班大夫都已经睡了,叫开了门,值班护士做了常规检查后把我们安排在观察室就走了,我的肚子开始清晰地疼,一阵一阵的,疼着来了,大帅就陪我在地下转圈,疼过了就靠着他拉着他的手休息。
这样过了一夜,天亮了,大夫护士门都上班了,刚好有个两人间的病房空了出来,大帅包了下来。大夫安排做检查,肚子还是一阵一阵的,比晚上疼的更厉害。大帅陪我去做B超,在B超室门口,肚子疼的时候我就弓着腰撅着屁股,嘴里“咝咝”地呻唤,疼过了就在门口转圈,楼道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一直盯着我看,我当时穿着一件蓝色的开衫毛衣,腿上穿着大红色毛裤,臃肿的身材加上疼的龇牙咧嘴,作为男人不回避还盯着看太不礼貌了,我在疼的间隙,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最后把他瞪的实在不好意思起身走了。
B超检查一切正常,孩子大小,胎位羊水什么都正常,告知让等着生产。
姐姐安顿好年幼的外甥请假来,大帅得空出去买东西。哥哥嫂子那时还没孩子,来看我。嫂子连包都没放下站了一会儿就去上班了,哥哥看着端着饭碗吃饭,阵疼时扔过饭碗撅着屁股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我说:“能有多疼啊,咬牙忍着不行吗?”只有姐姐知道那种疼的滋味,揉搓着我的后腰让我舒服一点。就这样一直间歇性的疼到下午,从每两分钟疼一次一次疼一分钟,到每一分钟疼一次一次疼两分钟。大夫临下班前检查,说我都疼了这么久了,宫口才开了一指,要么就像某一个孕妇一样,预产期没到白疼三天又回去了,要么就是头盆不符孩子的头入不了盆,就要准备剖腹产,说完就下班走了。大帅去买吃的,姐姐陪着我,为了补充体力,也是为了转移痛感,姐姐给我嘴里塞了一颗糖让我含着。好像就在那一刹那,疼痛的开关被打开,泼天泼地的疼痛倾泻而来,肚子反而不那么疼,后腰开始一寸一寸的撕扯断裂,感觉有一双手,在一节一节地捏碎凌迟着我......我疼的天旋地转弓着腰抱着头扯着头发咬着牙关说:“姐,我不想生了,你给大夫说剖吧,我实在太疼了。”
姐姐含着泪揉搓着我的后腰,握着我的手说:“啥都好着呢,能顺产就不要剖,坚持啊!”
那种疼痛无法形容,就想用手撕开肚皮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就想自己了断来让这种疼痛停止,如果此时有人拷问我或者考验我的意志,我会立马毫不犹豫的缴械投降交代所有......我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不再发声,牙缝里漏出嘶嘶的声音,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忽然间下身一股热流倾泻而出,我说:“姐,我感觉我尿裤子了....”姐姐惊觉羊水破了,赶紧去喊大夫,只有一个值班大夫在吃饭,赶紧打电话找主治大夫。主治大夫刚进家门,接到电话转身往医院赶,大帅也来了。大夫给我挂了两种药,左手一针右手一针,然后让我自己进产房上产床,大帅和姐姐都被挡在外面,不知那天是周末医护人员人少还是网开一面,总之最后允许姐姐进去陪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高高的产床,也似乎忘记了双手挂着针是怎么抓扶杆的,我绝望了似的机械地按照大夫的指导呼气,用力,在大夫护士们轻松的家常中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侧切什么时候缝针,完全不记得,也没有痛感。大夫拎着一个皱皱巴巴的粉红小东西在我眼前一晃说:“看,你的儿子!“我几乎没有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只听见呱呱的哭,而我那一刻的唯一感觉是”哦,终于不疼了,终于结束了!”然后姐姐亲亲我的额头,大帅进来抱着我在我耳边说着什么。
不疼的感觉真好,姐姐把包包好的孩子报给我看,说:“看,多好看,像他爸爸。”
我一点看不出他像谁,只是觉得好丑。疼痛开始前姐姐塞进我嘴里的那颗糖牢固地粘在口腔壁上根本取不下来,就像长到上面了一样。
大夫回家了,姐姐也回去看孩子去了,病房里就剩我们一家三口,孩子在旁边躺着,我俩就支着头盯着看,也就在那一刻才有了做妈妈的感觉,觉得生命好神奇,我们竟然真的创造出这样一个小生命,从此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生命带着我们的基因。
我们就那样趴在孩子身边一直看着他,后半夜孩子开始哭,我俩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大帅只是抱着孩子嘴里哦哦地哄着,然后遵照医生走前的嘱咐用棉签蘸点水喂他,可能是哭累了,天快亮时孩子睡着了。早上大夫来上班,打开孩子的襁褓看见孩子肚脐以下全被胎便糊满,大夫问我们是不是一夜都没打开过?我们说是呀,那意思是还要打开吗?大夫边给孩子洗澡边埋怨我们,问我们为什么没老人来?一句话问的我眼泪直流。
我虽然糊里糊涂的,但作为妈妈一切都很顺利,奶水也很足。第二天晚上,孩子一哭我们就打开看,就抱起来哄,在医院的三天时间大帅几乎一直抱着儿子,大夫看到又说不能这样,孩子睡着了就要放在床上,不然惯出毛病就落不到床上了。大帅还说那也没啥,就是让他抱着他长大也愿意。
喊了八年的狼来了那次真的来了,那次我外婆真的不好了,在儿子出生三天后去世了,妈妈送走了外婆过了头七回来时,孩子已经快半个月,妈妈仔细看了又看孩子的脸,说:“这孩子不合适,咋这么黄呢?”爸爸找了一个儿科大夫的朋友来看,说:“要赶紧住院,孩子黄疸严重。”
在儿子出生十二天后,我们又住进了医院,年底病床很紧张,别说单间了,十个人的大病房人出人进,门口的一张床都是找人协调出来的,那时候我已经一眼都离不开儿子,我和儿子住在一米多宽一点的病床上,你病床上对着还是哥哥出生时住过的棉被,孩子晚上整夜的哭,年轻的儿科大夫说是儿子缺钙,小小的儿子头皮上扎了好几针才输上液体,孩子还是不停的哭,后来开始大口出气,妈妈见孩子不对,大夫也慌,最后还是妈妈发现是液体流的太快。我已经哭的快要昏死过去。第二天又换到一间两人间的小病房,但是在阴面,暖气不是很好,不知怎么孩子感冒了,本来黄疸照蓝光就行,但孩子感冒了,送进了急救室吸氧,我至今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怎么了,反正哭瘫了,半夜医院急救室又送来一个苦杏仁中毒的孩子进急救室抢救。孩子又被推了出来,乱哄哄一晚上,第二天孩子度过危险,我抱着孩子,孩子往我怀里寻找,没吃几口就开始哭,一直哭,最后妈妈说是不是没奶了?我们才意识到两天的惊吓着急,回奶了。妈妈和大帅在医院,姐姐每天做了汤饭送来,我们家姐姐是最不会做饭的,大帅也不会做饭,我爸也基本不会,喂孩子就要在饮食上细心调理,试着给孩子喂奶粉孩子不肯吃,每天在我胸前寻找,然后歇斯底里的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终于出院了。妈妈因为外婆生病去世劳累伤心,回来后基本在医院继续连轴转,孩子出院后妈妈先病倒了,大帅请了年假、护理、探亲所有的假期在家照顾我们,孩子的病好了,我们离开那个可怕的医院回到舒适的家里,我的心情好好了很多,身体自然很快恢复,大帅开始学着给我炖各种汤,没几天,奶水又充足了。
在此之前,大帅只会煮方便面,为了我和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开始学着做饭,我说步骤,他一步一步照着去做,人倒是很勤快,但拨一下转一下的死板教条令人抓狂,生完孩子的女人多少都有点抑郁心境,看似很小的一件事情,若不能遂意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眼泪就止不住。
每次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儿子那时已经会笑,还能叽叽咕咕地和我对话,我们俩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爱和对彼此的爱,因为奶水充足,曾被姐妹们讥笑过的旺仔小馒头厚积薄发,不像那些皮球一样的尤物滴不出一滴奶水的样子货。儿子一口叼住,大口大口来不及似的吞咽,另一边的条件反射开始喷薄,我用一个手臂夹着一边不让流,还得用另一只手指夹住这边的控制流量别呛了孩子。自从儿子出了月子,我就尝试各种科学育儿,有规律地给儿子把二便,也不喜欢给儿子穿纸尿裤。
儿子从小就是个小调皮,每次刚吃奶时不知节制大口吮吸,经常呛着自己,一吃饱就开始边吃边玩,小腿欢快地蹬,叽叽咕咕地和我说两句,再逗我似的吃几口,我看他笑着望着我忽然一股热流就浇到了头上。我赶紧抱起他拖过小便盆,明明听见了声音也闻见了味道,但便盆里什么也没有,再看,原来全拉在我的裤子上,我低头摆弄便盆,这边儿子因为刚吃完奶还没打嗝,晃动两下开始吐奶,一抱儿子,儿子的一只脚又踩进裤子上的粑粑,我放也不是抱也不是,喊大帅,死认真的大帅关在厨房抽油烟机下专心熬着鸽子汤,叫到绝望喊不来大帅,倒把儿子吓的哭,于是我也哭,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大帅隐约听见有声音,过来一看我娘俩哭成一团被吐的奶和拉的屎粑粑糊了......
时隔十六年,那时的一幕幕又清晰地再现眼前,一时甜甜的,一时又涩涩的,我的儿子现在长成了大小伙子,个头冒过了大帅,躺下能占满一个床,可是我记忆中那个一条小毛巾就裹住的小家伙,那个在我怀里叽叽咕咕欢快蹬脚咯咯笑的小家伙,那个爸爸给他拍照片刺爸爸一脸尿的小家伙和眼前这个自我异常膨胀实际内心幼稚的大小伙子的样子在我眼前来回交替着,一时满足有成就感一时又沮丧失落,在长长的育儿的道路上,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