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植树节。午后，我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几盆花草搬到阳台上，擦洗它们的翠叶，剪去它们的黄叶，再松土，浇水。君子兰已然开花，文竹也悄悄地长出了新芽。在午后的阳台上，埋下了头,静静地做这些事，便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值得一过的。

 像我这种在树下、草丛，乃至庄稼地里长大的人，终其一生，都会对这些默默无言的草木怀着一种亲切而温柔的情感,不管我此时正在城市的哪片流光或碎影里留连。把它们看成自己的同类，甚至，把自己看成它们的同类。常常在某个恍然之间，感觉自己就是那棵树，或是那根草。看它们卑微时，觉得自己也卑微；看它们高洁时,觉得自己也高洁;乃至,看它们盛开时，竟会觉得自己仿佛也在盛开一样。

所以呢，今天就想贴这篇旧文，只是把标题改了一下。以前叫"悲观也是世界的真相".

                    (东湖的树.04.7.16,华姿摄)

    只要一回头，我就看见了那棵树，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也不管我是在离它多远的地方，其间是否间隔着一段冗长的篱笆，或茫茫的黑暗。

    它长在一条小小的安静的河边，夏天里细叶满枝，冬天一来却行销骨立。河水从它的身旁静静地流过去，把那些落叶也带走了，把那些落花也带走了，还把一些人和事也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我与那些落叶、落花，那些人和事，再没有相逢的可能。而他们，曾经像鞋底的泥沙一样陪伴着我，而又不给我带来任何的麻烦和困扰。

    一棵树，就那样年复一年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睡眠——我常常想像一棵树睡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它仍然在老去。春去秋来，当你以为它还是老样子时，实际上，它已经开始了衰老。

    作家邓一光写道：“世界美如树”。是的，世界真的美如树。但是，当我看到一棵树的时候，我除了看到世界的美，我也看到生命的孤单和无助。那些朴素的人，那些卑微的人，那些沉默寡言从未离开过土地一步的人，就像一棵树一样。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老了，而你还来不及认真地看过他们一眼。

    你能体验到一棵树的绝望吗？当它被一只手栽在那里，或者，当它还是一粒种子时，被一阵风很偶然地吹落在那里，它就永远地在那里了。直到有一天因为有用而被砍伐，或者，因为无用而被世界和时间所遗忘。它永远也不可能自己拔出自己，或自己挪动自己。所以，有时候，当我在寂静的黑夜里望着路边的一棵树，我就像看见了一个一辈子都默默地站在那里的人一样，我会突然泪流满面。

    生命是这样的孤单、无助，需要抚慰。从根本上讲，它好像无法自己掌控自己，更无法自己改变自己。你看见一棵树夏天长叶，冬天落叶。其实并不是树自己在做工，而是季节在借助它做工而已。

    人虽然跟神肖像，却在尘土里生活。因此，凭借自身的创造和发现，人还是不能过上神的生活，也不能达到神的境界，进入那永恒的澄明之境。天上的美丽，天上的安详，对于一棵扎根在土里永远不能移动自己的树来说，是一个什么概念？

    而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那棵树。不只是我，很多人其实都是一棵树。也许连一棵树都不是，也就是一只虫子，终生在土里爬行，为寻找一口赖以为生的口粮，从早到晚地掘土。一只虫子，一只从不知道飞翔为何物的小虫子，能够自己把自己怎样呢？

    这样想，的确是太悲观太悲观了。但悲观又何尝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虽然如此，我却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像一棵枣树那样慷慨，又像一棵柏树那样持守——柏树虽不结果，却四季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