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在北京拍了齣楊佩佩監製的連續劇[花木蘭],認識了這部戲其中的一位導演“賴水清”,我們當時合作得非常愉快,尤其另我難忘的是他幫我朔造的那個喜劇人物,花木蘭婆婆的角色,說真的,他是讓我過足了戲癮…
不過之後我們就沒再合作了,這一晃有十個年頭了,一直到今年我們才又有合作的機會。
現在賴水情已經不單單是個導演,還是個監製,這一回他來找我拍的,就是他監製的三十集連續劇[女兒心](現在好像改了個名字,叫什麼[癡情女人多情男]),當我經理人問我的時候,我連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一開始我以為[女兒心]是一齣喜劇,但是當我看完整個劇本時,卻無從從我的角色裡找到任何的喜感,所以我去橫店進組之前,給賴導下了道“通緝令”,非讓他跟我坐下分析一下我的那個角色。
賴導見了我,第一句話就先堵住了我的嘴,
“….這部戲的卡士可強了,演你第一個媳婦的是陳秀雯,演你兒子的是吳岱融,還有陳浩民…”
接著賴導跟我解釋,說什麼[女兒心]這一齣戲是四分喜劇,六分悲劇,而我和陳秀雯,吳岱融是屬於悲劇那條線的…
雖然我心裡還是挺彆扭的,既然是喜劇,就希望自己能在這部戲裡演一個喜劇的人物,能像當年[花木蘭]裡的婆婆那樣,但是我沒反抗,或許我當時是被陳秀雯三個字吸引住了。
“…是[再見艷陽天]的陳秀雯嗎?...”我像是一個影迷似的重複地問賴導。
當年亞視播放[再見艷陽天]這齣戲時,我和我的妹妹也不知道怎麼會那麼閒,可以天天有時間,到了鐘點就回家“追”看這齣戲,陪他哭陪他笑的,看完了整齣戲,我和我妹妹當時還真的很迷陳秀雯,沒想到現在我能夠和那麼一個好戲的演員合作,怎麼能叫人不興奮呢?
就在我進劇組頭一天,我就在我們下榻的影都賓館的走廊上,碰到剛化完裝,正準備出發的陳秀雯。
雖然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但既然是同在一個江湖上,當然不會不認識,所以那怕我們沒有任何人介紹,我們還是很客氣地,互相打了個招呼…
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四個字“和藹可親”。
第二天,這部戲投資方的老闆請吃飯,在飯桌上我們又見面了…
我們那天被安排坐在老闆的兩側,一坐下就發現原來我們倆都吃長素的,所以擠在我們中間的老闆,開始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帶到他的信仰,與佛有關事件上去了…
一整個晚上,他說的都是一些神靈的感應,當然很多人都會認為,每一個佛教徒都應該會碰到這些現象,但是我這個佛教徒卻認為,有一些事是“不可說,不可說”的,所以我有意無意向陳秀雯望去,試圖想從她的反應中猜出,她是屬於那一種佛教徒…
然而,每一次當我望著她時,我發現她也同樣地望著我,我卻無法從她眼神中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後來,我們雖然比較熟悉了,卻也很少談及我們的共同信仰。我記得我唯一一次主動問過她的,只是問她有沒有皈依。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多講一些,或許是因為我發現她比我更早就已經皈依,我就覺得她應該比我更精進,有一點不知該問什麼才對,尤其是當她很輕描淡寫告訴我,她皈依的是在香港大嶼山的一位老和尚時,因為我對那老和尚知道的很少,不知何從開口,雖然她還提及到,很多我們演藝圈的朋友都皈依了這位老和尚,還不止一個在那兒出了家,其中還包括了她的丈夫…
說到在這個份上,我更自動打住了,或許我覺得那個話題太私人了,到底我不是一個記者,不習慣去挖人的隱私…
當然她也問了我,是什麼時候皈依的,皈依的是那個師父,當她知道我皈依佛光山星雲大師時,倒是也提了一下,她曾有過一個機會,幫星雲大師的佛學講座當司儀,
但是不知怎麼的又沒做成,“…因緣不足吧,到因緣具備時,自然會…”
佛教徒相信因果,所以我們萬事都“隨緣 ”
而陳秀雯這一次和我結的,應該純屬戲緣,那我就談談我們這一段戲緣吧…
作為一個演員來說,能遇到一個好的對手,那是件何等的痛快的事,所以我特別珍惜能和陳秀雯一起演戲的機緣。實際上在[女兒心]裡,我們對手戲並不多,嚴格地說,真正單獨對手的,就只有那麼一場。所以我從拿到劇本那一刻,
就開始期待這一場戲的到來…
這之前我還做了一點功課。一般來說,我不怎麼愛去剪接室,因為沒剪好的戲我不怎麼想看,我也討厭那些不懂戲的人去看,看完了意見多多的,影響了士氣。
但是這一回我卻主動要求看回放,我只是想看看陳秀雯的演出片段,正所為知己知彼,我得知道她是怎麼演的,才知道我該怎麼去打這一
“仗”…
那次我在剪接室看到的,是她和吳岱融的一場很激情的戲,在這部[女兒心]的戲裡,吳岱融演的是我的兒子,而她,演的是我的媳婦。我那天看到的這一場戲,講的是我兒子煙癮又犯了,逼著他老婆上大街去買大煙,而做老婆的因為愛丈夫,不希望他再抽下去,所以不肯去買,我那沒出息的兒子失去了理智,居然因此立下了休書…
劇情如此煽情,他們本可以很洒狗血的去演,但是他們倆並沒有,非常自然的真情流露著…
我立即明白了,我面對的這個對手,是不須要演戲的,她本身一舉一動就是戲,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她的淚水可以來去自如,她的對白說得如此漂亮。真是非常可惜,我們並不是現場收音的,更可惜的是她說的是粵語…
其實我和她的那場戲更煽情了…
說的是我這個做婆婆的,冤枉了她這個媳婦,還逼她入豬籠,而結果她沒死成,回來報復了,而這場戲,是我這個做婆婆的,反過來要跪在地上,叩頭向媳婦求情…
實際上這場戲寫的並不好,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是那麼地牽強。我們不約而同去見了編劇,企圖讓編劇給我們擦出點火花來,但是…
一直到拍那場戲的前一個晚上,她找我出去吃了一頓晚餐,正好那天是“五一勞動節”…
到過橫店的人都知道,“萬盛街”是橫店唯一的一條大街,我們為了要避開人群,挑了一間離萬聖節很遠的,比較偏一點的“紅樹林”餐廳,但是人潮一點沒少,別說包間沒有,卡位也沒有,最後我們倆加上她的助理,三人被擠在四樓的一張大桌上。旁邊的吵鬧聲跟街市沒有區別,當然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可能有好心情研討劇本…
第二天,我的通告就只是拍那場戲,而因為拍的是她的娘家,她可是一大早就開工,一連好幾場戲呢…
我也很早就到了現場,一本正經地,坐在角落上,在那兒感覺,希望能把自己帶進那個角色,那個婆婆的心境中…
一直等到太陽快下山了,導演總算是準備拍我們那場戲了,當然在導演心裡,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場戲罷了,他並沒有我們的那股子熱忱…
不過導演還是很尊重我們這兩位資深演員的意見,他表示完全贊同,我們對劇本作出的任何改動…
這場戲雖然是我有求於她,但是我得聽她訴說她的心聲,也就是說這段戲裡,她是主,我是副,這一點清楚了,其實就好辦了…
我們香港佛香講堂主持滿蓮法師曾經這麼說過,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先明白,該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上,只有做好自己的本份,才能把握當下,才能自在…
演戲也一樣,該是自己的戲沒人搶得掉,不是自己的戲,再搶也搶不了…
她是百分之一百做足了功課,我只要努力去配合,這場戲應該是絕對沒有問題的,然而當她去看試片時,她卻感覺不到她表演時的那一份真情流露,她讓我去看了,我卻沒趕上,因為那陣子我每個週末還得趕回北京,去擔任[龍的傳人]的評判,等我這麼一來一去的,我又收到了另一張拍這場戲的通告,也就是說,一定是賴導已經知道這件事,不管他有沒有看過,都已經答應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只可惜,人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有多一次機會,不然相信一定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最好…
話又得說回來了,有時候有的事情,這多一次的機會,不見得是自己獨享的,那多一次機會很可能是和別人分享的,譬如,原來我和陳秀雯共享過同一個角色,那就是[楊門女將]的佘太君,佘金花。
從第一個晚上,就是我們老闆請吃晚餐的那個晚上,秀雯就提起了這一個巧合,
“…真是難得,居然兩個佘金花碰在一起了…”
她說的是佘金花,不是佘太君,所以我沒放在心上,因為我覺得除了我,不可能有另一個佘太君。這句話可不是我自己這麼說的,是當初[楊門女將]的監製李國立親口這麼對我說的。所以我會理所當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兩岸三地唯一的佘太君。
後來,是她自己跟我說了,她是[少年楊家將]裡的佘金花,
“…當那幾個兒子都還小的時候…”也就是說,當那些兒子還沒娶媳婦的時候,佘太君還很年青的時候…
佘太君年輕過嗎?我有一點糊塗了…
更奇怪的是,她從來沒管自己叫佘太君,她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佘金花,而我,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叫佘金花,我自始自終管自己叫佘太君,滿頭白髮還掛帥,帶兵出陣的女英雄…
或許在某一點上,我無法接受有另一個佘太君,尤其是當我發現[少年楊家將]也是唐人出品的,監製正是同一個“李國立”,那個曾經一再表示,我是獨一無二的佘太君的“李國立”…
後來我想明白了,原來這同一個“佘太君”,不同年紀階段,還是有她的“不一樣”的…
就算是我“鄭佩佩”
,二十歲的我,四十歲的我,到現在六十二歲的我,這不同的三個年齡段,又怎麼會一樣呢?那麼既然我自己都有所區別,為什麼佘太君不可以呢。
那個年齡階段的佘金花,當孩子們還沒長大的時候,一個相夫教子的佘金花,的確陳秀雯比我更合適去演。
說真的,我們有著太多的不同,就算是我們都吃素,但是我們對吃的需求也完全不一樣。
我對吃沒什麼要求,說白了,只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所以在劇組裡一日三餐吃飯盒,對我來說也還是可以接受的,我唯一的要求,是我的那份得是全素就行了,於其說,我是嚮應我們佛光會,我的師父星雲大師給我們定下的信條,還不如說我這個人生活得太過將就,每到一個劇組我最多買一個鍋子,能把飯熱一下,不至於每一餐都吃涼的,就算很對得起自己了。像這次,我們住得比較遠一點,我連菜市場都不想去光顧了…
但是秀雯就不一樣,她是一個很講究生活素質的人,這一回來橫店,為了能在每一天收工回來,可以吃上一餐好的,她從香港帶了整整七箱行李。主要是在橫店這個地方,雖然這幾年因為我們有這麼多劇組來拍戲,超市餐廳都開了不少,但是素食還是少之又少的,因為吃素的人不多,相信短期內這一方面是不可能有什麼改進的。所以除非像我那樣可以將就,不然就得像秀雯那樣勞師動眾了。
說句老實話,我自己雖然是做不到,卻是非常欣賞她的這種生活方法,從她身上我嗅出那股子“禪”味來…
我很少和她有同場戲,但是每一次只要是我們一起出班,她都讓我和她一起午餐,然而她的午餐永遠都是很講究的,就算是沒有自備的私貨,也會在“廣州食府”點上幾個素菜,她並不是嘴饞,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營養特別注意,她說她每一餐都得把每一種顏色的菜都吃到了,
她還勸我說,尤其是我們吃素的,更要注意營養均衡,這樣才能保持自己,一直都處在一個良好的狀況中。
當然能像她這樣考究,煮的一手好菜是不在話下,她很自豪地告訴我,八九歲(希望我沒記錯)她家的廚房就由她掌舵了,
“…我那時得踩在凳子上炒菜呢…”,我腦子裡馬上出現了一幅很可愛動人的畫面,看見一個紮著辮子的小女孩,身上還穿著圍裙,站在一張凳子上,拿著鏟子在比她人還大的炒菜鍋炒著菜…
和她在一起,我的口服也不淺呢,我有機會吃過好幾樣她煮的東西,我最愛吃的是她做的義大利麵,我還真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素義大利麵,我問她了,
“…怎麼沒想過上個烹飪節目,或者是出本素食食譜…”
那是我,就算是新婚時去蜜月旅行,看到美的風景,想到的還是電影鏡頭中的畫面。我都成了工作狂了,要不當年我在洛杉機做華語電視時,怎麼會為李錦記一口氣拍了五百道菜呢…
但是在她,煮菜是她的興趣,是她的享受,
“…很多人找過我,但是都被我拒絕了…”她須要保留這屬於她的私人的空間…
老實說,我也會煮菜,而且還很快,但是我從來沒想過那是一種興趣,是一種享受,對我來說,永遠只是一種工作,拍李錦記食譜固然是工作,為家人煮菜也是工作。沒錯我喜歡工作,但是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就算是那年,我老二珍珍滿月時,我們在家中請了百人宴,我也只不過是在炫耀我的能力,我一個人可以煮一百個人的菜而已…
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向她學到的是,用我的心去做每一件事,只有那樣才會對事物發生興趣,才會對生活感覺到享受,這就是我們追求生活中的“禪”…
當然每一件事都有它的因由,因為與她相比,我的身體太強壯了,我可以什麼都無所謂,也不用刻意照顧自己,照樣可以像頭牛一樣,可是她不行…
她不能跟著我們大隊住在影都賓館,因為她不能像我那樣,倒下來就呼呼大睡,那怕是打雷閃電,外面吵翻了天,我還是可以睡我的,就算是被吵醒了,一看太陽還沒升起,我可以立刻閉上眼睛繼續睡我的大覺。而她,就算是搬到差不多與世隔絕的東磁頂樓,她都無法睡得安穩,因為她本身底子不好,大熱天,她的手還是冰的,我可以一年四季口不離綠豆湯,而她再愛都不能超過一碗…
我常愛形容自己是丫頭的身子,那麼她肯定是小姐的身子,不管我們的命怎麼樣,我都應該加倍地惜福,我該感謝我母親給了我這一付金鋼銅鐵的身子,這才是我最大的財富啊…
自從那次她請了我在紅樹林共進晚餐以後,我一直都念著要回請她,她縂說有的是機會,然而時間就這樣,在你不知不覺中悄悄地溜走,等到她讓她助理,把她剩下的素罐頭給我拿來時,她的戲已經進入了尾聲,我本想在紙扇上抄寫部心經和她結緣,但是她已經和大伙兒吃了殺青酒,飛回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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