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保寻踪(124):孔圣游踪“空降”地,石中释道千古谜——连云港孔望山摩崖造像|静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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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系列游记第124篇:连云港孔望山摩崖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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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时间:2023年4月29日
五一期间去连云港旅游算是一场“意外”。还记得放票那天,我正在平遥,中午专门上了个闹表等着抢票,结果是秒没!秒没!接着查各方向的车次,一度甚至连去北京、保定的票都被抢光了,看得我是瞠目结舌。过了几日,家父兴致勃勃一通刷,突然发现去连云港的某趟车出来几张一等座,我一瞅回来的票正好也还有,于是就在一分钟之内决定了这次行程——这多少有些为了出游而出游的意思,其实我原本也很不愿意在这种小长假出门,钱不少花,玩却玩不好,这基本是没有疑问的。
到达连云港已是午后,去花果山那种大景点显然不合适,于是就在住处附近,临时商定了孔望山作为目的地。这是一个很小的山包,海拔也就百米左右,慢游一圈下来,消耗不了多少体力。更兼山路植被茂盛,当日气温舒适,与那些热门大景点相比,游客人数也恰到好处。事后来看,这竟成了本次连云港之行最轻松惬意的半日时光。
孔望山在唐宋时名为龙兴山。南宋年间,海州(连云港一带的古称)地处宋金元对峙前沿,战事激烈,易手频繁。孔望山这一带是城外的战略要地,据最新考古发掘成果显示,围绕孔望山有古城垣遗址,原为宋代构筑的临时性军事堡垒,大约在元代以后便废弃了,由于其重要的军事属性,故在南宋时亦称巡望山。
明代彭大翼所著《山堂肆考》中有云:“孔子问官于郯子,尝登此山,以望东海。”这一说法大概是源于在那不久之前淮安知府、著名文人陈文烛“挖掘”史籍得到的成果。陈文烛作为地方长官,以孔子“问官于郯”的事迹,认定孔子曾来此登山望海(但在那之前的两千多年里,似乎和孔子八竿子打不着,并没人这么提过),遂改巡望为孔望,一锤定音,自此写入方志,逐渐远近皆知。如此这般五百年传承积淀下来,这段“历史”亦很厚重了,不得不说,陈公即便是搁在当代,也绝对是打造地方文化IP的一把好手。
至于孔子是否来过孔望山,其实真很难说。因为无论《左传》、《史记·孔子世家》等史籍中均无明确记载,《左传》中倒是有陈文烛引用的“问官于郯”这件事:郯国的国君郯子到鲁国朝见时,年轻的孔子向他请教了许多问题,不过此事发生地大概率是在鲁国而非郯国(孔望山这里当时属郯国)。亦有说孔子晚年周游列国时曾到郯国,其出处貌似是《孔子家语》,但此书的可靠性历来大受学者质疑,孔子周游列国的路线图似乎也不曾指向郯国这里。即便孔子真是来郯国见的郯子,郯国的国都(今山东郯城)离孔望山这也还有小两百里路呢...
总之,久远的传说很难(或者说根本没办法)被确凿的证明是与否,只不过,辨伪的论据即便再客观充分,也往往不受待见,最终流传下来的,更多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东西。我常年做此费力不讨好之事,心中自是感触良多,其实遑论历史,新闻不亦如是乎?
我们沿着东线上山,不一会登上山顶,便看到了“孔子望海像”。然极目东眺,沃野数里,城市欣欣向荣,哪有海的影子?这个问题我回来后倒是搞明白了,在之前两篇连云港的小文中均提及了地貌变迁情况,今儿再增补一张明代海州地图。不难看出,至少在明代时,站在此处,确能“以观沧海”。
继由西线下山,在近山脚处见到了国保本尊——孔望山摩崖造像。在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刻有各式大小人像百余,因其年份极为久远,线条多已漫漶,肉眼能清晰辨识的屈指可数。在面对这种古早艺术颇感神奇的画风之际,直观上虽看得饶有趣味,却诚难真正理解、欣赏其内涵(作为非艺术领域砖业人士,只能表示“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了)。甚至在历史层面,它也显得有些虚无缥缈,让我感到无从下手考证。
其实有时艺术与历史的“代沟”也不惟今人。由于这一片摩崖皆为“远古”图像,古人对此类并无一字的历史遗迹不甚重视,而且同样不知所云。关于孔望山摩崖造像最早的文字记载,大约也是诞生于明代:宪宗成化年间,淮安府同知安钝曾在“抚民之暇”,偕海州知州陶昺,来“观古圣贤遗像”——这大概就是在现代以前,人们对于孔望山摩崖造像的认识了。圣贤?我忽然想,当年陈文烛在挖掘历史之际,不会是真把这些造像当成孔子和他的学生们了吧?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首度有学者提出孔望山摩崖造像中有佛教方面的内容,学界为之轰动,国家级的专家纷至沓来,对于这个观点大致给予肯定,并认为造像的年代为东汉,距今已近两千年。只这一个“老”,便已胜人许多。1988年,孔望山摩崖造像直升国保,因其判定的年份尚早于敦煌石窟二三百年,引起了各界的高度关注,学者们从历史、艺术、宗教等角度多方研究,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但至今仍无定论。我觉得今后除非有惊世骇俗的考古发掘成果,否则也还是难有定论,因为所有的结论,无论再怎样旁征博引横向比对,都只是以近两千年后人们的思维与视角得出的合理推测而已,绝难有实锤(文字)支撑。说实话,想去论证这些,可要比前面所说的考证“孔子传说”还难得多。
我至少拜读了五种说法,为此还加购了一册《连云港孔望山》研读,这一开本恢弘的大册,体现了新近的、较为权威的(2010年出版,由国博、南京博物院、连云港市博物馆等共同组成的团队编著)、建立在考古发掘之上的研究成果。本篇中大部分关于史实的文字与文物插图,即源于此书。我也确实感受到几十年来相关研究的向前发展,或许终难有所定论,但距离真实则很可能是更近了一步。
一个新的基本共识,是对造像主题的认识,超越了八十年代略显狭隘的佛教一说,而是认定为以道教题材为主——即便是这一组造像中佛教元素更多一些,但其中三个最大的、处于显要位置的道教人物造像,无疑才是整体画面的核心。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佛道杂糅且看起来有些纷乱粗糙的视觉效果,很可能是因为东汉时佛教刚传入我国不久,道教也刚脱离原始状态,两者在形式上正处于相互吸收借鉴的初级阶段所致。在这个基调上,亦有论者认为是道教“老子化胡说”的一种体现。鲁南苏北也正是东汉晚期道教活动的中心地区,孔望山摩崖造像以及周边同一时期的石象、石蟾蜍、石碑座(馒头石)构成了一个整体图腾,它们或许正是当时某一道教团体的遗存。我对此说深以为然。
遥想在这片土地上,往昔汉晋的道门、隋唐的神庙、两宋的军堡...俱往矣!我曾面壁良久,看起来,眼前这些造像也终将难敌风雨的侵蚀,总有一天会带着它们难解的神秘,重归无形。相比之下,人生不过一瞬,幸能在这共同的一段时光里,彼此相望。
末了,从造像、石象沿路东行至龙洞(据说原也是道家修真的场所,还立了个道家第七十一福地的牌坊)下山。龙洞再往下有龙洞庵一座,堪称古建复建的良心之作,据说其前身是汉之东海庙、唐之龙兴寺,对此我未详考。龙洞周边山石上,另有自宋以来文人墨客留下的摩崖题刻19处,这些均不属于孔望山摩崖造像的国保项下,这里也就不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