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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須有小姐/文
今天在香港文化中心觀非常林奕華舞台劇《紅樓夢》,一起觀劇的是大學室友小玉,看完戲我硬是拉著她去排隊簽售,她不想被拍在鏡頭裡,我說就去看看誰比較帥嘛!看完之後,小玉說,一般人簽名不就是鬼畫一下就好了嗎?可是你看呀,這些演員的簽名幾乎都是一筆一畫,一個一個字來寫的。字如其人。
非常林奕華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是,他们特别用心,他們不愛把場刊放在劇場外面的長桌或者哪個人來人往的位置上,他們喜歡一份一份親自派發在一千多個座位的劇場椅子上。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你不來也罷,你來再大風大雨我也來接你。這份校報一般的場刊就在屬於你的座位等著你來。上面滿滿都是字,我一眼看到這段話,「我愛自由,我愛人,我愛看見人怎樣爭取自由。思想的、情感的、自己對自己的」,我唸給小玉聽。我說,你覺不覺得有時候,看到一些心靈契合的文字,感覺內心一下子被融化了。小玉說,真的很幸運如我們,我們愛看文字,書籍。在很多生活中難以為繼的日子裡,幫助我們度過的真的也就是這些文字。我在旁默默點頭。文字就是救贖。
在遊學期間,常被問到culture
一位美國朋友曾在韓國服兵役,他最近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訃告,一位跟他一起在軍營裡的朋友最近自殺了。他覺得非常震驚,那位朋友曾經是很開朗的人啊。他說要我知道他的狀況這樣,我一定飛過去陪他……朋友拿出一個黑色的iPod,是非常舊的版本了,他說我不想把這個插進電腦去,裡面的系統會更新,歌曲會消失的,而這些歌都是這個曾經開朗的朋友留下的……
我們都生病了,但是誰都沒有發覺。你外表光鮮走在路上,眉飛色舞,可是你多少日子哀傷躲在家裡哭泣,午夜時分站在市中心的人行天橋中央,望著川流不息的交通燈腦袋一片空白。你每週在固定的時間去做頭髮,做指甲,做美容,去健身,偶爾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可是,你不是你。心為身役。
《紅樓夢》的副標題是「每個人都要補自己的洞」,不盡人意的童年,不夠優秀的自己,不值一提的家庭,我們都這樣長大了。剛畢業出來,要什麼沒什麼,心理落差很大,帶著一身坑洞的肉身在這個世界四處逃竄。
《紅樓夢》不是一齣快樂的戲,不是一齣喜劇。但是,我從頭笑到尾。不僅是因為那種年代感很重「請把我的愛情還給我」的歌多次不合時宜地出現。氣球是我的童年陰影,在讀幼稚園的時候,曾被爆裂的氣球嚇到,至今一直很怕聽到被扎破的氣球的聲響。所以當紅色氣球作為道具大量出現的時候,我下意識用左手捏住了左耳,擔心突然會破掉。看著看著戲,鬆懈了注意力,手放開了,氣球被演員突然炸破了,嚇了一大跳。隨後,關於賈太太「我從來沒照過鏡子」一處,屏幕突然配以一大幅碎裂的鏡子和震撼的鏡子被碎的聲音。心有戚戚焉。又一幕,演員以兩隻高跟鞋相撞,又跪又敲,輔以靈堂打齋的一套動作及鈴音。才驟然驚覺,明明不是喜劇,為何我笑得那樣多?因為這陡然一部恐怖片啊,在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得恐懼時,唯有笑出聲緩解緊張罷了。
裡面有個「賈太太」,她很假,她追求一切很假的東西,其實就是“假太太”。她有一個空虛而華麗得軀殼,但是欲壑難填得內心。女演員周姮吟一開口第一句話,就帶出那種宿醉已久,終日與酒瓶子為伴,朝生暮死得聲音,一句話喊到人的心底去。空空蕩蕩,好不淒涼。
《紅樓夢》的英文標題是「what
《紅樓夢》裡提到幾處的愛情故事,寶釵黛玉,賈瑞王熙鳳,賈榮小紅,柳湘蓮和尤三姐。從劇情安排看來,導演的用心可見,著墨最多在於柳湘蓮尤三姐這處。「遇見是緣分,分開是命定」。這段柳湘蓮與尤三姐的對話,台本也是很出彩之處。導演說,他們這一段其實就是現在的網戀。他們兩個人根本沒見過面,只有尤三姐心裡一個對柳湘蓮的幻想。豈不知見面發現,柳是這樣冷面冷心。有念想是好事,可是發展成無邊無際的幻夢其實是很可怕的。
《紅樓夢》裏面的腳本特別,有一個舞台文本,另有一個視覺文本。「敢叫名著換新篇」的非常林奕華,在「三國」時也用過類似這樣的舞台文本,大量套用小說原著裡的台詞,繼而參雜在其他的台詞裡面。不知是我對《紅樓夢》盲目的愛,亦或是打心底裡認為《三國》的硝煙味兒太重,套用的原文,在《三國》內顯得特別突出,也聽說特別拗口,也真是難為了一群演員們如數家珍似的記住它們並娓娓道來。這也是他們劇組厲害之處,我心裡覺得不好接受,卻其實杞人憂天,接受上並不造成負擔。《紅樓夢》台詞方面,是更上一層樓。我覺得一齣好的劇,整個是很平滑的,它的整體性是很高的,雖然舞台劇有換場,但是你幾乎不曾覺察。
林奕華在《現代人跟紅樓夢有親的六個夢》一文裡提到,「在未來的兩個世紀裡,我們將要見證的變遷,已經不再是「人面桃花」,卻是北京到紐約只需要兩小時」。確實不管是過去《紅樓夢》誕生三百年,此時此刻它仍然停留在現代人的心裏,在未來也依然繼續發酵。過去,當下,未來三個不同時空,因為這樣一本著作瞬間融為一體。這種立體的三維效果同樣被導演巧妙地化入舞台的表現手法之中,其實除了演員唸的台詞之外,舞台上演員演的觀眾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件事。非常林奕華的戲,是「非常混亂的」,你少一點心機都很難跟上。看過林奕華其他的舞台作品,他很喜歡使用「分身」,這齣戲亦不例外。每個演員有多重身分,演員個人並不想讓你太記住他們的一個名字,他們又是男人又是女人,又是寶玉也是黛玉又是王熙鳳也是小紅又是賈瑞也是賈鏈和薛蟠。
視覺文本上設置的場景,有賈太太去買高級時裝店買西裝給老公,卻怎麼樣也刷不到卡。去鞋店跟小三搶一雙鞋,弄得心生俱疲,連「無力感」也要搶著要。有西式自助餐形式,也有high
舞台佈景延續了非常林奕華極簡主義的風格,別致乾淨的燈光設計,加入了彷如冰島極光的色彩。有一幕男演員們腳穿彩虹襪,高跟鞋,做著超度死者的一套動作。這些色彩豔麗非凡,背後卻細述極其恐怖的心理。這齣戲其實是非常荒誕的地方就體現在這裏。
有一幕兩個演員,各自舉著一杯咖啡的high
我看着台上的演員們,清一色光溜頭髮身著西裝,十分帥氣!這一群男生都有一個特點,陰柔氣息濃郁。他們甚至比女性還要女性化。我開玩笑說,做非常林奕華的演員,真是演的非常過癮啊,想必也是非常辛苦吧。又可以扮帥,又可以亂穿衣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歇斯底里也可,溫婉柔情也行。男的可以落淚,女的可以瘋癲。林奕華總是能找到醉適合他的劇氣場的演員。這就像你要穿一件衣服一樣,明碼標價的很多,價格你想要多貴多有,可是人在不同的階段,總是在找那一件特別適合自己的衣服。合適,是最難得。那件合適的衣服一定是展現最真實的自我。
如前文,我提到這其實是一部恐怖片,劇終之後,越想越恐怖,這部戲一點都不溫情。林奕華自己評價此劇言,「整齣戲都是政治」。賈太太,house
與友人閒聊寫作,寫東西啊,都在寫,可是真正要寫出自己心裏的東西,真的要死個七八十回。你有沒有試過跟別人聊天的時候,面對你最親密的人也好,有些東西就是說不出口,因為心裡面有傷,自受傷那一刻起,心裏就關起了一扇門,你們都不要來看我的傷口,因為這個門一直關著,也沒有給機會這傷口來愈合。從非常林奕華的舞台作品看來,他把他喜愛那種北歐簡單即美的現代風格最大程度化成舞台語彙,視覺化呈現於觀眾眼前。除了一如既往的群戲,肢體動作搶眼。另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舞台中穿插的投影,畫面做得美輪美奐,非常精緻。演唱主題曲《似曾》的歌手出場,大片大片羽毛似的雪花投影緩緩落地。劇的前半部分,幕布黃色塊投影,中間來來回回幾個英文單字在閃動,最後停留在desperate.我不禁失笑,賈太太還真是那個金光閃閃的絕望主婦呵。讀林奕華近期來的文字,不知是因為我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新閱歷,還是怎地,覺得他的文字越來越走心了。散戲後抓到導演閒談幾句,他也說道,是現在寫東西覺得從心出發,文字就流於筆尖紙上。創作者能超越一切障礙,我手寫我心,也是要上過刀山下過火海的。
藝術家總有屬於自己的精神潔癖,可能對於林奕華來講,作品之中還是有很多缺憾的,想做的事情太多,那麼大台戲,堂堂三個多鐘,跟戲院可以容納的座位,以及場次來講,真是不成正比,可是他還是認真地做戲,帶著戲劇在人世苦海中修行。演出完畢,他在台上說了一句,我們今天把要說的話又傳達給了這幾千人人。可不就是這樣嗎?
現在的人,越來越不能聊天了。沒有人願意聽你說完一句話,幾個在一起,同說說著天南地北的事情,自說自話,互不干擾。那末,交流的意義是什麼呢?微信朋友圈等各種社交網絡的碎片信息,把人變得越來越沒有耐心,越來越懶惰,我們有問題可以找知乎豆瓣谷歌,只有新奇娛樂性強的短消息能夠值得我們傳播,津津樂道。雖然我現在好像在抱怨,可是我自己每天也沒有少刷這些社交網站,不刷呢,就沒有話題跟大家聊,你說的別人不感興趣。沒話講難道好過沒人聽你講,反正都是交流障礙。最後補充一句,劇中五個夢話之道是出彩之處。
《紅樓夢》在下半年會有巡演,這樣一齣戲能夠巡演,能夠繼續生長,是觀眾的幸運。像林奕華這樣做戲的就可能真的只有非常林奕華。我們需要常常走進劇場,照照那個自己從來沒有照過的鏡子,道理誰都會說,問題是你真的懂嗎?或許,有時候,你需要人聊聊天,那去看戲吧,那裡坐著的都是你的朋友,三個小時過去,你們成為了這座城市裡面擁有共同回憶的人。
謝謝導演,謝謝劇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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