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我想我还记得你
(2008-12-04 16: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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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华生活与生存首演张艾嘉郑元畅华丽上班族娱乐 |
理想,我想我还记得你
(林老师,23:30,从深圳大剧院走出,南方的城市们终于开始在11月末降温了。街道很宽,地铁末班车却已没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过夜,本来还想趁剧还未结束先撤回香港的,但却留了下来,想看到最后,也想看你出现在舞台上。于是,呵呵,回不去香港了,还好有在剧院对面找了家网吧。然后开始打下这篇观后感。)
13是不祥的,黑色星期五是不祥的,理想拥有的是下坠的重力加速度。
生存与生活的舞台布景非常简约干净,而那些挣扎的人物穿着华丽服装,俨然上演着一场办公室服装秀,职场成舞台,裁剪得当的西装,闪亮的高跟鞋,吸引眼球的包包,展示着他们自己的骄傲,他们的欲望符号,同时也折射着、再勾引着观众的欲望。
每个人刚进公司,怀揣的不仅是一份履历,还有一份对自己未来的幻想,可在不知不觉中却被自己扔入了垃圾桶。而“谁将干掉谁”,这个悬疑从戏剧开始一直盘旋到结束,但并没停止于告知那种浅层次、绝对化的“输赢”关系,而拉扯出了循环往复的彼此“取代”,“谁都不服谁,大家都在找一个人出来,能把我干掉,但你取代我,谁又会取代你”。在对观众煞费苦心不断拷问的过程中,它屡屡触及观众的恐惧,这不仅仅是伴随着金融危机而来的社会恐慌。当眼前的本以为是属于自己的食物被移开,无论它是被命运、环境、“上级”权力,甚或是自己主动移开,都将招致紧张,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自己与自己关系的紧张,一一暴露。在戏剧对白之后,还可隐隐听到滴答的钟声,竞走的高跟鞋声。每个人都在这小小的空间内,小小的关系网中寻找自己的位置,自己对别人的价值,同时还制造着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可以利用的人,可以假想的敌人,可以一起玩游戏的对手。人与人的关系,无论亲密关系还是危险关系,都成了一场游戏(就如同几张简单的桌子、椅子,它可以被拼建成隔膜的长桌,聚首的方桌,分离的单张桌子),人成了游戏中的小小玩具,没有人敢承认自己还在乎谁,没有人会袒露自己真正是谁,没有人会倾诉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当然,也没有人在听,没有人敢听,每个人都只听他们自己想听的)。这个游戏,有人无能加入,有人终于厌倦了,有人玩不动了,有人疯狂喊停,有人在教,有人在学。
可怕的不是在这个游戏中自己成了输家,而是这个游戏还在继续。
有时,看不见的天花板是自设的,因为我们打造并认可了自身所处的牢笼。大伟身陷自己为自己造的牢笼中逃不出去,男人一定要让别人看得起。嘉玲为了成为能坐在老板身边的女人,却屡屡被利用。一直以为张艾嘉在剧中的名字是张薇,没有想到原来是张威,而且winnie也是那个一直被她自己主动置于高层的张平所赐予她的名字。谁说只有男人可被阉割,亦如男人没有色相可牺牲,女性更是容易被阉割,色相更轻易被牺牲,并且不留痕迹,合情合理。她打拼,去够那个被自己空置在高处的地位,她打拼,换来张平的认可,她再打拼,得到的是离婚,她再再打拼,最后是人人离弃。位于99层楼的办公室,再向上爬一楼,便是100,是顶楼平台,是可以自由喷烟的地方,是可以俯瞰众人的地方,也是世人最终下坠的地方。张威从顶楼往下看,终于看到了角度带来的恐惧。当我们说着“为了”的时候,可以幻想自己是积极的,是主动的,却没发现已被所“为”的东西控制着的;当我们接受着别人给与的“为了”时,以为自己是接受方,却没想到也被这关系控制着,“送来的是要还的”。 一人饰三角的冬梅夏荷秋菊,看上去是战战兢兢的女秘书,为他人服务,却在剧中担当着旁白,如同拉扯木偶般操纵着众人的表演。被动主动控制被控制监视被监视同时发生。
他们是被局限在狭小办公室和流言暴力中的困兽,又囚禁在自己幻想中难以突破不舍离开的困兽。他们互相撕咬,彼此辩证批评,总以为是他人伤害了自己,不懂自己,却没发现其实是自己在作茧自缚,自己也不了解自己。要在“办公室”里继续生存,只需给出一个不被开除的理由,或者开除别人的理由。留下不是真的留下,只是为了虚妄的安全和地位。与此同时,人们早已忘了其实最难的是给出一个要辞职的理由。“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只知道可能不想要什么。”要等到什么时候,离开也才不是真的离开,而是为了修行;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办公室”之外重新定义自己的生存,对自己诚实。
散场的时候,坐我前排的观众问,“大伟自杀是很正常的,为什么要拉着李想一起跳下去?”在戏剧的最初,观众都知道了李想会死,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包括李想自己,“我为什么会跳下去?”;原来到了最后,大家知道了理当死的是谁,却仍在困惑李想为什么会死。然而李想自己知道了,“我只是个小人物,我想大伟不是故意要拉我跳下去的,只是他忘了放手。”
我们死死抓在手里的,真的是我们想要的么?理想是什么?它什么时候就变质成了欲望?它什么时候就死在了我们的手里?我们是否还能争夺时间和空间去想想自己是否还记得它认得它,还能去考虑个人的存在价值?
也许习惯了林奕华的提问,每每都能感觉到,这是他在拷问观众呢,他没在舞台上,却一直觉得他在说话。他是那么善于找出生活中符号组织的逻辑,将很多飘忽忽华丽丽的东西打回原形,而在自己的创作中,又能将种种问题再组织再重构。我期待他能提出更多的问题,同时我们自己也能给自己提问题。不可以这么懒懒地光依赖他的。喜欢林奕华,因他姿态温和言辞凌冽穿透力强,但当他持续与这社会两两相望时,如果仍频繁使用他久已熟悉的词汇和逻辑,是否也会看穿看透看不清?如果他还在提相同的问题,我们是否也应该反问下是否自己还没进步?追问,抗争,是他的命运。希望他不孤独。
(林老师,看着你在剧后跑上舞台,和演员们手拉手抛花时,真是感动死了,为你的快乐,为你传染给我的快乐。能有这么一群可以彼此激发彼此认可的朋友一起创作,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啊。谢谢你。真的很喜欢你。)
王喆,于深圳,2008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