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晨接到苏州傅奇的短信,“朱先生昨夜去世了!”
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第一感觉是悔恨,本拟月初就去探望朱先生——兄长王中伟了解到他艰难的境况后,曾打算每月捐资2000元,改善一下他在物质上艰苦的晚年生活,尽管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但是我们本想有所作为。但因家中急事所累,我推迟了行程,接下来又突然赴北京处理国事攸关的任务,一系列的事情本来将于年前结束,再赶赴苏州,不想先生已经溘然长逝。
民国文人之中,如朱季海之学养者寥寥无几,被章太炎唤作“千里驹”的他,20出头就给一群后来名字如雷贯耳的人讲课。排辈而言,陈寅恪是他的同辈,那些先生早已离在我出生前离我们而去,他却依然还倔强地活在这个世上,傲视这个时代的所谓大师们许久,才驾鹤西去了。
某个受到御笔嘘寒问暖的大师,年尚轻时拿着朱先生的十七史校译准备出版,结果遗失了十六卷,仅存者却成为史学界翘楚之作。
先生20多岁时写成《楚辞解故》,一句一用典,被称作“学界天书”,而今所谓教授、大师均望而生畏。
跟我差不多岁数时,他已经通英德日法俄文,跟着李华德学习梵文和巴利文,在故宫读道藏。
《庄子故言》、《南田画学》,这些文字秉承了自顾炎武、章太炎以来汉民族文人倔强自守的传承,远离日耳曼PAPER体系,将在我们这些生活在华夏历史上文化最沦丧年代的人死亡且肉体腐烂成泥乃至骨灰不存的时候,还如星斗般闪耀在国家脊梁般的文字高台之上,藐视从前曾经侵占我们生存空间的所谓先进文明。
今天看到一句网友影评,说起中国历史,“之前四千六百年和之后四百年毫无关系”。可是朱先生这些火种还存在,并且点燃了我们这些还将走向未来的历史的青年人的心灵,这些都注定了未来华夏民族恢复自己的燎原前景。
与今天活跃在评职称、带博士的许多所谓大师不同,朱先生有些“不食周粟”。自从某年以后,他就再也不任职于公共机构,谢绝了一切大学的邀请或者兼职,只因国家不再坚持自己。在那些疯狂的年代,没有薪水收入的他是如何坚持到今天,这些都成为了永远的谜团,我想1916年出生的他坚持到今天,是想代表自己同时代的人们,用一种轻蔑而微笑的姿态藐视过今天浅薄而无知的人群之后,迅速转身离去。这就是割席分坐的快意。
我觉得我们今天所做的,就如同从前华夏王朝时期那些处于乡野间的农人,自己一无所知,但却用一种朴素的心情尊重知识和儒者,并且努力培育将来复兴的种子。在先生面前,我们是无知至极的文盲,但我们依然会努力下去,为未来的人们准备一些盖屋的砖瓦,这也是朱先生一代人所希望看到的。最近一年多,我看到了很多好现象,苏州的陈金根盖起的静思园,保护了苏州在动拆迁狂潮中几乎丧失的古建碎片,使我有机会和锦星先生一行在其中坐而论道;王中伟先生购买了安徽和北京的许多古建,现在筹划在北京建立书院,目前也得到了一位湖南企业家的支持,在颐和园附近获得几百亩土地,未来几年将有所作为;一群博士、社会活动家组成的小团体,正在通过影音方式复原中古汉语,我们也准备将他们的成果推送到一线历史剧的平台之上;苏州的傅奇先生在经济并不宽裕的情况,依然坚持着淑女学堂的存在,让历朝人文荟萃的姑苏还留有一角属于本民族的纯净空间……
回到今天的主题,朱先生一家的矜持是让人钦佩的,今天有几个教授能够拒绝金钱的诱惑?可是苏州市委宣传部曾经让朱先生去领取补助,他却没有主动回应;今天我给他的儿子,曾经的电力抄表工朱广明去电话,表示即使朱先生去世,我们还是愿意继续照顾他的家人时,朱先生居然婉拒了我们的好意,说“我们现在很好”。能够安守清贫,今世尚有几人?
朱先生去世时,是江南最潮湿阴冷的季节,他住了六十年的初照楼里,没有上海北京的老人们应该有的暖气和空调,可以想见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如何难熬。这也是多年来中国文化在其母国的处境。但是如同朱先生给他的陋室所取的名字一般,相信在朱先生去世后的次晨,还是有一缕阳光首先照向他的书架。太阳不会不再升起,我辈必须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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