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李申派人从曜华殿传话，傅尚司转头就告诉德琳，说陛下那儿有事、叫您先用膳，不必等他了——四命妇里，如今傅尚司和桂尚服还当着旧差，容尚仪和华尚食则去了行宫，并且，容尚仪是夫妻同行。

秦简对容尚仪有意，在宫中早不是秘密，唯容尚仪顾虑甚多，秦简也不强求，遂一直拖了下来。送嫁那回，德琳亲见了他二人的情形，尤其共历了行宫之难，都是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人了，该在乎什么、抓住什么，和从前的念头多有不同，故德琳为太子妃后，便找了容尚仪——之前她一个女官、且是未嫁的姑娘，实不能出这个头。

德琳面前，容尚仪亦不扭捏，只道没有女官嫁人的先例，要从她这儿破规矩，怕仁慧皇后为难。德琳闻言心中有数，道那我就擅替姑姑做主了。过后求了仁慧皇后，仁慧皇后拊额长叹，说“这真是有生之年！总算有人把这事提出来了”，当场允婚，之后解了容尚仪的宫职，令她出宫与秦简成了家——非是仁慧皇后不顾情面，实在是此事不能成风：后宫嫔妃与前朝勾连尚且难禁，若再放开女官婚嫁，一个个有了夫家，那更无从杜绝了。是以直到嘉德帝禅了位前往江宁行宫，方召容尚仪与秦简夫妻随侍，顺理成章，毫未引起朝野非议。

话回到当日，听得傅尚司所说，德琳答“知道了”，未多想:元成每回被政务羁绊住了，都会着人来告诉。谁知一炷香未到，李申又打发了人来，“娘娘，陛下请您移驾曜华西殿。”

嗯？这可有些古怪。不过既专说了西殿，是说私下场合，德琳遂未格外换装，乘了步辇过去，远远就看到李申迎过来，“顾世子找陛下。安王殿下恰巧也来了。”他扶了德琳下辇。

德琳挑眉:顾彧？元信？她大致能想到元成为何叫她来了。耳听着李申三言两语说了前情，心中已得主意，对李申道，“稍后总管通报一声儿。”

李申诧异：陛下早说过，非朝堂、典仪，皇后所至，不需通报，区区西殿怎么……？心中疑惑，却是照做不误。

李申一声唱宣，殿中三人皆是意外，顾彧、元信忙起身整衣，大礼参见。李申恍悟:皇后娘娘若随意而入，他们可常礼以待，既正经通报了，他们便得正经行礼，看来，顾世子和安王殿下又是吃瘪的一天……

德琳进殿，极是亲切温和地叫元信、顾彧勿多礼，方对元成福身。元成脸上忍俊不禁，搭手叫她在自家身畔落座，道“顾世子说你挑拨他们夫妻不和，找朕告状来了。”

德琳看向顾彧，顾彧还在发懵中，纳罕她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巧？——他哪儿想到元成与李申之间另有暗号，他刚露出对德琳的不满，元成便以指叩案，李申随即请人？此时正主儿来了，抱怨过的话也不能往回收，不然倒成了他谎言欺君了。陛下陛下，他算是看出来了，他拿陛下当靠山，陛下拿他当火山：是有多怕他惹麻烦？皇后娘娘还什么都没问呢，就赶紧把他推出去？“瑶筝从见了娘娘回去，已三日未给我好脸色。”顾彧硬着头皮指控。他和瑶筝成亲一年多了，玩笑打闹，日子过得极欢实，谁知这回……

“世子可知尊夫人因何进宫见我？”德琳目不斜视，免得看到一旁元信的幸灾乐祸——私有瑶筝的缘故，公有虎卫与龙隐的竞争，顾彧和元信是不能装到一个罐儿里的俩蝈蝈，谁知今日怎么被天意凑到了一起。

“她不知听谁说了微澜的事，气不过……”

“微、澜，”德琳慢慢重复，把个名字念得情意绵绵，而后看着元成道，“好亲密呢。”元成点头，“确实。”

顾彧简直要跳起来，“娘娘，陛下，哪有的事？！”

元信却在旁“哼”了声，“三心二意！”

顾彧大怒，“有你什么事？！”却是得了提醒，望着德琳不服道，“要为这个，她根本不该恼！她心里不也有过别人？”

“混账话！”德琳未等说话，元信先呛上了，“既介怀她心里有别人，为何要娶？既耍尽心机娶了……”

“我就娶了！”顾彧上来了浑劲儿，“她是我夫人！殿下你吃这陈年干醋好不可……”

“若没这些人阻挠我，你当你能得逞？”元信也不管了，随手一指，德琳、元成全都划拉在内，“若不是他们……”

“元信！”元成出声，有点儿震慑的意味。

德琳却是思忖着开口,“殿下的意思……，似乎对如今的姻缘不满？如此的话，皇嫂倒是该见见安王妃了:当初毕竟是我受母后所托去问的她，若是殿下对她……”

“……不劳皇嫂费心！”元信脸僵了，明眼可见地矛盾片刻，悻悻退后。德琳与元成对视一眼，都感欣慰:安王妃纪敏是元信点头选的，当时仁慧皇后提了燕云秋、纪敏、韩颖等十个人选，他估摸是听都未听全，便道“就兵部尚书家的吧。好赖会骑马。”后一句声音极轻，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他二人成婚至今快半年了，此时看，并非全无情意，让人多少能放些心。

顾彧管不得别个的事，无人打岔了，追着德琳问，“瑶筝几回气恼，都是来找娘娘，过后都治得我死死的。敢问娘娘这回又出的什么主意？”

“世子觉得我说的话和你说的话，哪个对瑶筝更要紧？”

顾彧戒备地望着她，不答。德琳无奈：他吃过她的苦头吗，这么如临大敌的？“世子既知瑶筝介怀的是微澜姑娘的事，那么可曾对她解说清楚？”

“有什么好解说的？告诉她是个不相干的人，不用在意，她不听，还怄上气了。可我和微、罗姑、罗氏，本来就清清白白，有什么好解说的？好、好，您不用瞪我，就算有过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可谁没有过少不更事的时候？打从知道她和罗巽有婚约，我何尝有一星半点儿不磊落的地方？若有哪怕一丝儿私心，我怎么可能帮着她和罗巽修成正果？若非堂堂正正……”

“世子，”德琳打断，“你这说的十分清楚，可跟我们什么干系？”你不去跟瑶筝说，跟不相干的人说得再清楚有什么用？！

顾彧一愣，“问心无愧，为何……，不是说愈解释反而像是掩饰？我就是怕她多心，才不敢多提，却是错了？”他看着德琳和元成，越说越迟疑。

元信在旁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大声问皇兄你赐膳不？不赐臣弟就告退了——皇兄说霍项从得了顾彧，简直如鱼得水，看他今日言行，简直有损赞誉。

“你安王府揭不开锅了？”顾彧今日看元信格外不顺眼，“要没吃的，本世子请你！”还赐膳，没看陛下不耐烦得都想撵人了？“那么，臣要是回去跟瑶筝仔细说明，是否就能释嫌了？”他不放心地再跟德琳确认。

德琳转头看元成，懒得跟顾彧说话。元成笑容可掬，“此事，皇后跟朕说过，她告诉世子夫人好好想想，到底是一个人的过去重要，还是未来重要。世子夫人不给你好脸色，当是在好好想吧。”他起身，顺带拉起了德琳，“你每每替他们开解，却被告了御状，冤不冤？”不管顾彧和元信如何表情，与德琳携手而去，快出门了才头也不回道，“镜花水月再美终是虚幻，还是各自好好惜取眼前人吧。”

殿中顾彧和元信面面相觑，彼此皆是嫌弃。好一会儿元信喝道，“不说要请我吃饭？做不做数？！”

顾彧也喝，“吃便吃，怕你不成？！”

推推搡搡的，两人也出宫而去。打马长街，前路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