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禅的境界
惠能作为偏居岭南深山里的一名樵夫,字不识几个,但他心慧神思,妙悟佛法。当惠能以“人可分南北,佛性即无分南北”之语向师父弘忍和尚作答,他便由此进入了快乐成佛的境界!
成佛,是每个佛教信徒持经修行而想要达到的最高境界。曾记得有一年我去到安徽的九华山,在途中公交车上与一位九华山佛学院的学生邻坐,其问我“佛是什么”?我沉思片刻,便信口回答他“佛是觉悟”。释迦牟尼因为证得了解脱人生痛苦的方法乃至境界,故被人们尊称为佛陀。佛陀之意就是觉悟了的人。
据佛典的记载,在释迦牟尼成佛之后,听他说过法的人们,都感到非常地惊奇,人们并不想考究他的来历,而是异口同声地问他道:“你是神吗?”“不是。”“你是圣人吗?”“也不是。”“那么你是什么呢?”释迦牟尼则是回答说:“我觉悟了!”他的这个回答成了他的头衔,因为这就是佛的意思。以此我们得出体会:所谓佛,并不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一个偶像或者神明,而是人们可以参照修道、体悟解脱的榜样。
故此,惠能大师妙悟佛法,提出了他的“即心即佛”的主张。惠能认为,佛就在每个人的本心之中,因此他说道:“只汝自心,更无别佛”(引自宗宝本《坛经·机缘品》)。惠能此言的意思,是要人们了悟众生与佛只在人们当下的一念之中,“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引自宗宝本《坛经》第26节)。在惠能看来,众生与佛本无二,众生本来是佛,离众生别无佛,众生之所以未成佛道,“只缘心迷,不能自悟”(引自宗宝本《坛经·般若品》)。由此惠能偈云:“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引自宗宝本《坛经》第52节)”
那么,惠能是如何得到解脱、达到成佛的境界的呢?这种禅修的方法就是“识心见性”(亦即明心见性)。换句明白话说就是“认识你自己”。意即认识到你自己最原始的状态,那个无染无著、无增无减、无取无舍的模样儿。然而这个状态却又是无法形容的,“说似一物即不中”,因为你“起心即妄”!后来,惠能的弟子在启发后学时,用的“什么是佛祖西来意?”“父母未生你时什么样?”的话头,就是要人参出其中之意,以达成明心见性的境界。
禅宗五祖弘忍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引自宗宝本《坛经·行由品》)”禅宗和惠能在强调解脱时,突出的也都是心的解脱,解脱的境界就是心的开悟。惠能将成佛的终极理想与人心的本性清净联为了一体,他的“识心见性”,强调的是“自证自悟、自修自度”,以“自成佛道”,并以“无念无忆无住”贯穿整个过程。他在向众人讲法时说道:"般若常在,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莫起诳妄,即自是真如性。用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见性成佛道。(引自敦煌本《坛经》第27节)"
据《坛经》记载,法海初参惠能,就问怎么理解“即心即佛”。惠能则回答说:“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在惠能看来,众生与佛的差别只在自心的一念之中,自心邪念不起,正念不断,不执著任何幻想,便自然与佛不二。惠能所讲的“识心见性”,是现实当下的任心自运,内外无著。
惠能强调自己的禅法是“无念为宗”。所谓“无念”不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而是照样生活在现实社会环境中,无论对什么事物,什么对象,都不产生什么贪取或舍弃之念头,没有执意的好恶美丑观念。“无念”不仅是惠能指导坐禅的原则和方法,而且是修行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所谓“悟无念顿法者,至佛地位”。
惠能认为,佛法与菩提只存在于世间,如果离开了人的现实生活求佛法解脱,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他要人“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他曾明确地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这里惠能所说的“佛”,实际上也就是实现了精神超脱的现实之“人”。故而惠能的这颗清净之心,乃是活泼泼的当下之心,虽是被红尘万象所包容,但它超然于万物之外,是一种“身处尘世,心在佛境”的状态。
由是惠能启发众生:“菩提即烦恼”!在惠能看来,圣境当不离凡境,世间与出世间为不二。大师有言:“人有两种,法无不一,迷悟有殊,见有迟疾。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则佛土净。……心但无不净,西方去此不远;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敦煌本《坛经》第35节)”
惠能认为,解脱成佛,就是自心对自己本来面目的证悟,是自心无念无住的自然任运。这是一种无比的快乐!这样的快乐,不同于某些西方宗教以彼岸世界为现世人生价值之目标、信神有时并不是为了求得此世的幸福而是为了死后的解脱,亦非需要“出世方得解脱”的那种。这样的快乐,是关注个体本身的自我解脱,以及这种解脱在现世当下的实现。
佛经,在佛教中既特指释迦牟尼演说的教理,也泛指佛教的一切经典。在传统佛教中,佛教经典被奉为修行者的指路明灯,必读之书。在惠能看来,经典至多只是启发人们开悟的一种外缘,关键还在于每个人的自悟。惠能说:“三世诸佛,十二部经,亦在人性中,本自具有”。(敦煌本《坛经》第31节)。惠能并不是绝对地排斥经教,他只是强调要应领宗得意,自性觉悟,而不能执著文字,更不能被文字牵着鼻子走。所谓“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就是此理。
那么,念佛修行是否定要“出家在寺”方可呢?惠能的基本看法是不能执著于形式,更重要的在于自净其心,自性觉悟。惠能言:“善知识,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恶之人;在家若修行,如东方人修善,但愿自家修清净,即是西方。”值得注意的是,惠能这里讲的“在家亦得”,并不是“非得在家”,“不由在寺”,也不是“不能在寺”。在惠能看来,在寺与在家,并无二致,关键是心不能有所执著。正所谓“世间若修道,一切尽不妨,常见自己过,与道即相当。”(引自敦煌本《坛经》第36节)
那么,修行是否一定要依固定程式进行坐禅呢?当然不是。不论在家出家,只要直探心源,自修自悟,对一切没有“执著”,那么,一切时候的行住坐卧皆为坐禅。惠能根据离相无念即为识心见性、顿悟成佛的思想,把修禅融于日常的行住坐卧之中,并对“禅定”作了新的解释,他说:“何名坐禅?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离相不乱即定,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引自敦煌本《坛经》第19节)”
这就是说,只要于境界上不起念,自性自定,就是禅定了。如果执著于“坐禅”,追求入定,那是障自本性,与道违背,是障道因缘。悟在于自心不起妄念执著,而不在于坐卧的形式。所以惠能说:“道由心悟,岂在坐也。”如果于行住坐卧之中能念念无著,那就等于时时入定。真正的禅定是定而不定,不定而定,定于不定之中的,因此,它无出无入,无定无不定。也就是说,只要任心自运,能所皆泯于当下无念无住之心,便时时为定,无时不定。
根据惠能观点,坐禅与不坐禅实际上是无二无别的,对两者都不应起执著之心。禅不拘于坐,而坐并非不是禅,所谓行住坐卧皆是禅,并不排斥“坐”,此中关键在于任心自运,无执无著。将修禅融于行住坐卧之中,成为惠能禅的基本修行态度。道由心悟而不在坐卧,成为惠能禅不以坐禅为要的基本立足点。
惠能用非有非无的中道般若空观来破除人们的一切执著,包括对“观心看净”的执著,把解脱拉向了人们的当下之心,强调解脱是任心自运,是“内外不住,来去自由”的一种境界。“无相、无念、无住”,实际上也是惠能将佛性与现实的人心融通为一而从一个侧面对解脱境界所作的描述。这种境界就是惠能说的“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引自宗宝本《坛经·般若品》)”。只要自心当下无相、无念、无住,“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见性成佛道(引自敦煌本《坛经》第27节)”。
惠能把佛性拉向人心的同时,实际上也把佛拉回了人自身,因此,他所说的解脱成佛之“佛”就不再像小乘佛教认为的那样,只是释迦牟尼的专利,也不再是大乘佛教所虚构的那种具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神通广大、佛法无边的“神”,而是人心的自在任运,是每个人本来面目的自然显现。惠能强调把般若智慧贯彻到日常思虑之中。他说:“何名般若?般若是智慧。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名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迷人口念,智者心行。”“善知识,即烦恼是菩提。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惠能认为,在日常修行中可以达到认识的飞跃,只要一念觉悟,就可在现实成佛。“即烦恼是菩提”,是说虽在生死烦恼之中也可达到觉悟。
在惠能的禅修中,顿悟以后,还有个如何“行”、如何“护持”的问题,后人称之为“保任”。惠能以后,“顿悟”了的禅者何止千万,因此,“保任”的问题更是提到了议事日程。如何保任呢?用惠能的观点,这就是“见性之人,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对于这种境界,惠能称之为“行直心”,并将它等同于“一行三味”或“一相三味”。惠能认为,只要“常行直心”,那么任何时候,无论采取何种姿势,进行任何活动,都可以称之为“一行三味”。所谓的“直心者”,亦即内心真直,外无虚假。我们从《坛经》的本意上来理解,惠能禅“直心”,即是一种对任何事物无所爱恶,无所取舍的自然无为的立场和态度。
惠能的弟子马祖道一曾说:“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马祖道一的这个“平常心”,也就是对惠能的“直心”的最为明确的释义。只要保持住这种“直心”,行住坐卧是禅,运水搬柴亦是禅,一切日常生活皆为禅,也皆是道之所在。然而,要想达到这种超然的快乐境界,却又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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