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儿器量非恒
方为门户所寄”
我读历史常常感叹,同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集多种性格于一身,做一个纯粹的人多么可贵。李冲,北魏历史上著名政治家,此人在文明太后的支持下改革地方行政管理,创立“三长之制”,厘清了地方户籍,打击地方宗主虚假冒隐,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行政管理,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促进“均瑶省赋”,这是李冲留给后世的政治遗产;李冲还是一位建筑大师,不仅北魏的重要建筑都是他主持建造的,北魏迁都洛阳后,都城洛阳的规划设计也是他主持的。
李冲是陇西人。父名李宝,自小丧父,是个孤儿,从小由其兄长荥阳太守李承抚养教育,聪明好学,后来成为北魏一代名臣。李冲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但此人脾气太大,性格矛盾,情绪大起大落,正是这种多重性格造成他个人的悲剧,令人遗憾,发人深省。他英年早逝,死时年仅四十九岁,让人叹息,更让你想不到的他竟是被气死的,那么这个人心量很窄吗?肯定不那么简单。
在别人眼里,李冲才大器大,心胸开阔,据《魏书》称李冲:“冲沉雅有大量”。但是,其兄长对这个弟弟还是了解的比别人更深,常常说:“此儿器量非恒,方为门户所寄。”他看出这个兄弟所谓“大量”是不稳定的,常常随外境而波动,又说这个兄弟的“大量”只有始终如一,方能成为国家门户的依靠。“知子莫如父”,长兄如父,李承看得很准。
李家的子弟品行一向很好,当时,地方官员的子弟大多侵夺百姓,横行乡里,惟有李冲及李承的长子李韶一无所取,《魏书》称其“清简皎然”,为世人所称道。长大后的李冲与众不同,为人沉雅,持重有度,善于交游,《魏书》称其“不妄戏杂”。这种不苟言笑做派,已具大臣风骨,因而受到当时士人的推重。
李冲的发迹得益于文明太后的宠待与提拔。孝文帝初年,李冲入朝任秘书中散,“典禁中文事”,就是负责宫内文案,皇帝的秘书,这时的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孝文帝,然而此时的孝文帝还只有五六岁,实际的皇帝是北魏历史上的奇女子文明太后冯氏。这个时候的李冲正值青春年少,为官勤勉,风度翩翩,被文明太后看中,“修整敏惠,渐见宠待。”(《魏书
列传第四十一》)能让文明太后看中的人自然非同小可,而李冲也的确有这个能力,职位升的很快,不久李冲即升任中书令,掌管机要,传诏宣令,成为实际上的宰相,可谓大权在握,非皇帝亲信不能居此要职,同时加散骑常侍,并兼任给事中。
文明太后对李冲宠待有加,赏赐巨万。一时大内总管,红得发紫。《魏书
列传第四十一》上说:“冲为文明太后所幸,赏赐月数千万,进爵龙西公,密致珍宝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得而知焉。”这段文字耐人寻味,一般来讲正史都比较隐晦,但是一个“幸”字还是让人感觉到有点暧昧,文明太后对李冲的赏赐数量过大,而且暗地里又送他珍宝和皇家用品,这就超出了一般的君臣关系。又不让外人知道这些赏赐的事儿,说明这事儿也不能见人。
文明太后死了以后,亲政的孝文帝依旧倚重李冲,《魏书》上说:“深相杖信,亲敬弥甚。”孝文帝对李冲十分尊重,从不直呼其名,而是称呼官职“李中书”。可见李冲当时在孝文帝心中的分量。李冲本人也很尽心,竭力为孝文帝做事,《魏书》上说:“知无不尽,出入忧勤。”不久,孝文帝将李冲升任侍中,吏部尚书。至此,李冲不仅有宰相之权,而且有宰相之位
从文明太后到孝文帝,李冲从宫内走到宫外,从后台走到前台。从李冲与孝文帝的私人关系来说,孝文帝不仅将李冲聘为自己弟弟咸阳王拓跋禧的老师,而且将李冲的一个女儿纳为夫人,聘入后宫。这样,李冲不仅是孝文帝家人的老师,而且还是自己的老丈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魏书》上说:“君臣之间,情意莫二。”
李冲何以会受到文明太后与孝文帝两位君主的厚待,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据《魏书》说,李冲“勤志强力,孜孜无怠,旦理文簿,兼营匠制,几案盈积,剞劂在手,终不劳厌也。”这段文字说明,李冲为政勤奋,孜孜不倦,“兼营匠制”又是怎么回事?原来李冲还是一位建筑大师,《魏书》说他“敏有巧思”。当时北魏都城的明堂、圆丘、太庙等大型国家建筑都是他主持设计建造的,后来,孝文帝迁都洛阳,开始营建洛阳城的基础规划,城市功能布局,都由李冲一手操办。剞劂就是雕刻用的弯刀,他每天处理堆积盈案的公文,手还不离剞劂。李冲善于玩这个,是一个何等心灵手巧的人。
李冲为政勤勉,刚刚四十岁,便两鬓斑白了,可见其心力太过。《魏书》云:“年才四十,而鬓发斑白,姿貌丰美,未有衰状。”头发虽然白了,但身姿容貌依然丰美,从中我们也能了知,当年的李冲是个怎样貌美的翩翩少年,文明太后喜欢自然就不奇怪了。
李冲一向家贫,后来富贵,但是李冲并不恋财,能聚财,也能散,姻亲本族乃至十里八乡,李冲莫不惠及。李冲为人谦敬,《魏书》说他:“虚己接物,垂念羁寒。”当时那些衰败沦落的亲朋故旧大多受到他的接济帮助。
有两件事颇能说明李冲的为人和性格:
一、当初,李冲的兄长李佐与河南太守来崇不和,李佐将来崇构陷入狱,竟然饿死在监狱里。来崇的儿子来护纠举李佐贪赃枉法,李佐被收监入狱,李冲也被连累入狱,后被赦免。今天的李冲今非昔比,权倾一时,来护害怕报复,处处躲着李冲,李冲却亲自上门抚慰他无需担忧。
二、李冲有一个外甥受人请托,为其向李冲求官,这个外甥私下收了人家一匹马,并未向李冲代言求官一事。一次,李冲因事急,便骑了这匹马去办事,正好被请托求官的马主看到,认为李冲收了马而又不办事,就告发了。李冲听说此事大怒,竟将自己的外甥收官处死了。这么做多少有点过了。
李冲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极容易走极端的人,而且脸面最要紧,屈尊“作秀”是为了颜面,为一匹马杀外甥也是因为丢了颜面,而且此人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性急而狂,脾性暴戾。每个人都有弱点,有所谓的“克星”,这东西不仅索财,而且索命。对李冲来说,这个“克星”就是李彪。
这个李彪并非等闲之辈,他与李冲一道同为孝文帝所依重,性格刚直,敢于碰硬。他与李冲还有一段隐情,李彪先是得到李冲的赏识和推荐才入朝任官的,并在李冲的一再举荐下得到孝文帝的赏识,逐步担任重要的职位。这一年,孝文帝南征,命李冲与吏部尚书任城王拓跋澄、李彪三个人留守洛阳。三个人在一起,到底听谁的,谁说了算呢?矛盾由此产生。同朝为官,意见不一致本来正常,但李冲认为这是李彪对自己的不敬,“倨傲无力”,一时竟怒不可遏,罗列“罪名”向南征在外的孝文帝弹劾李彪,同时将李彪拘押起来。令人不可思议。
当然两人之间的矛盾非止一日,据《魏书》:“及彪为中尉、兼尚书,为高祖(孝文帝)知待,便谓非复藉冲,而更相轻背,惟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之意也。冲颇衔之。”就是说人前人后,李彪见到李冲仅“敛袂而已”,仅仅是示意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平起平坐了,不再把他这个“恩人”放在眼里。如此李冲大不能忍受,常常震怒,一反平常素性温和的特点。
李冲将李彪抓起来以后,又上书孝文帝,要处死李彪,同时李冲的这种“震怒”越来越严重,频频发作,掀桌子摔东西,以至到精神错乱的地步,据《魏书》称:“一旦暴恚,遂发病荒悸,言语错乱。”最后竟肝藏破裂而死,时年四十九岁。
一个如此聪明的人,就这么死了,让人毫无准备,难以理解。一般来说,李彪即使再怎么不敬,也不至于气成这样,怒确实伤肝,但怒致肝藏破裂,实在是太少见了,这个气该多大。
李冲死,孝文帝极其哀恸,南征返回洛阳,路过李冲的墓,“高祖(孝文帝)卧疾望坟,掩泣良久。”国失能臣,孝文帝能不伤心,孝文帝该哭的是自己,李冲的死他是有责任的,他不会不了解李冲的性格缺陷,不客气的讲,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他“杀”了李冲。这一点后文还会详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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