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教你如何做官

    我读《北史》，看到北魏王朝有二个人，同样是饱读诗书，同样是才华过人，又同样是长于术数善于占星，然而二人的结局却截然相反，这二个人一个叫崔浩，一个叫高允。崔浩的学问很大，官做的也大，但结局很惨，然而相比崔浩的悲惨结局，高允可谓“福、禄、寿”都占全了。这里就大有问题，大有讲究，大有趣味，不能不说对今天的人有所启示。

先来看一看高允这个人的身世，高允的家族世代为官，从他曾祖开始一直到他父亲都是在历史上五胡十六国之一的前燕王朝任高官。高允的父亲死得早，高允的家道也由此开始败落，高允将家产分与两个弟弟，自己出家为僧，法名法净，但是高允出家的时间不长。高允好学，跋涉求学，博览群书。据《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

“（高允）性好文学，担笈负书，千里就业。博通经史、天文、术数，尤好《春秋公羊》。”

高允博通经史，对天文占星这一套也很精通。

    当时国内公认崔浩在天文、术数方面学问最大，崔浩本人也认为自己在占星方面古今一人，无人可比。崔浩在编撰史书时，对汉代史书的错误加以批评纠正，他自己还另行编纂了一部《魏历》，请高允提提意见。高允以渊博的天文学知识，与自负的崔浩有一番精彩的辩论，指正说汉代史官非不识此星象，是为了显示神秘，故意这么说的，而且这种星象很平常，并且说：“今讥汉史而不觉此谬，恐后之讥今，犹今之讥古。”就是说，你讥笑汉史而未能觉察这里的问题，恐怕后人会讥笑你的浅陋，如同你现在讥笑古人。崔浩为之折服。（《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

高允出来做官年龄已经很大了。公元430年，高允随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舅舅杜超镇守邺地。官不大，任从事中郎，仅为一个幕僚的角色，这个时候，高允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就是在今天看来也不能算小了。不到一年，高允便辞官不做了，回家开科授徒。据《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受业者千余人。”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规模，一般的私塾有几十个孩子就不错了，一千多人，性质就变了，高允以后的起家不能不说与此有很大的关系。第二年，公元431年，高允再次被朝廷任用，先后跟随安乐王拓跋范、乐平王拓跋丕，担任王府的参议。不久回到朝廷，应诏与崔浩等人撰修国史。这是高允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高允在与崔浩同事的这段时间里，他目睹了崔浩的所作所为和霸道作风。相比崔浩的张狂，高允则内敛的多了。象对待象占卜这样的事情，虽然高允也是高手，然而相比崔浩的卖弄，高允是“虽明于历数，初不推步有所论说”，就是说他自己虽然也知道，但是不说的。高允有个好朋友叫游雅的，几次因灾异而问高允，高允不说。据《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

 “昔人有言，知之甚难。既知，复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甚多，何遽问此。”

高允对这位朋友说，天下有趣的事很多，何必非问这个。表面看是一个做事的态度问题，实则是一个人的修养问题。  

当时崔浩权势熏天，为官霸道，行为蛮横。对于崔浩的所作所为，高允作为旁观者看得很清楚，预言其不会有好结果。一次高允对人说，崔浩这么干下去，将有“万世之祸”。这里有两件事情颇能说明问题：

    一、崔浩曾经推荐冀、定、相、幽、并五个州的士人直接做郡守，人数达几十人之多，太子拓跋晃不同意，但没用，最后还是按崔浩的意见办。如此大规模的任命地方官员而不听诸君的意见，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崔浩把好处占尽，人心尽归，你想干什么？能说的清楚吗？据《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

“允闻之，谓东宫博士管恬曰：‘崔其不免乎！苟逞其非而校胜上，何以能济？’”

高云说崔浩恐怕要倒霉。这个人为了实现自己不正确的私心而同朝廷有权势的人对抗争胜，他得用什么来保全自己呢？很透彻。

    二、崔浩所主持的北魏国史修编完成之后，高允听说崔浩要将所编修的国史以及自己所注的《五经》刻石，还要将这些石刻置于京城的显要位置。高允对著作郎宗钦说，崔浩所搞的这一切，如果有一点差错，恐怕就会给崔家带来万世灾祸，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幸免。

 崔浩得罪那么多人，甚至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倒霉是早晚的事。崔浩最终因编修魏史这件事被杀。事件牵连的人很多，而高允为救这些人，表现一个圣者奋不顾身、悲天悯人的情怀。

崔浩这件事牵涉的人很多，包括高允本人，他也是国史的主要撰稿人之一。崔浩被抓时高允正在中书省值班，景穆太子拓跋晃得知消息后，连忙把他召入东宫，留在自己身边，高允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对这个老师非常尊敬，知道他也参与了魏史的编撰，意欲保护他。

第二天，太子与高允一起去见皇帝拓跋焘，路上太子对高允是千叮咛万嘱咐。太子说：“入当见至尊，吾自导卿，脱至尊有问，但依吾说。”太子意欲保护高允，然而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让人提心吊胆。

我们读历史看到这一段，真像看电影一样，充满了戏剧性。太子先是向皇帝面前为高允开脱了一番，将责任悉数推到崔浩身上，接着皇帝问高允，下面是《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中记载的君臣之间的一问一答。

皇帝对高允说：“国书皆浩作不？”

高允答：“《太祖记》，前著作郎邓彦海所撰；《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同作，然而臣多于浩。”

帝大怒：“此甚于浩，安有生路？”

太子连忙说：“天威严重，允迷乱失次耳。臣向问，皆云浩作。”

帝又问高允：“如东宫言不？”

高允答：“臣罪应灭族，不敢虚妄。殿下以臣侍讲日久，哀臣乞命耳。实不问臣，不敢迷乱。”

帝感慨对太子说：“直哉！此亦人情所难，而临死不移。且对君以实，贞臣也，宁失一有罪，宜宥之。”

这里，我们仿佛看到了太子极力为高允辩解开脱，不停地向高允暗示，表情丰富，急出了一头的汗，而高允仿佛没有看见，依然据实以对，最后高允竟被免罪。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高允还在以他伟大的人格继续着“奇迹”。当时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下令：“自浩以下，僮仆以上，一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如果每家按五个人计算，这一百二十八家，就要有3125人被处死，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可谓血流成河。拓跋焘还让高允来拟诏，高允面见皇帝冒死力谏，说这样处理有问题的，太重了！拓跋焘大怒，把刚刚释罪的高允又给抓了起来。

按一般人的想法，这种事躲还来不及，而且自己又是刚刚脱险，怎么还会再去惹祸上身了。但高允不，这就不仅仅是一个堂堂君子的所为了，而且更是一种圣人的情怀，菩萨的慈悲。有官员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高允其殆圣乎！”高允这种奋不顾身，最终使皇帝转念，说：“无此人忿朕，当有数千口死矣！”于是，除崔浩一人被灭族，其余只是一人身死。一下子救了几千人，这是多大的功德。当然如果没有太子，高允恐怕也做出成。关键时刻，还是太子出手相救，

高允虽然通晓天文，但却不象崔浩那样以阴事侍主上，而是以最基本的农事劝导君上。一次，拓跋焘曾问高允：“万机何者为先？”当时北魏境内的许多良田，都被朝廷划为禁地，因此，高允说：“臣少也贱，所知唯田，请言农事。”吃饭问题大如天，百姓的根本是粮食，这里体现了高允的民本思想。（《北史卷三十一  列传第十九（高允）》）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高允的个人品德修养要比崔浩高太多。《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这段话用到崔浩与高允两人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高允性格宽厚，同事游雅说：“余与高子游处四十余载，未见是非温怒之色。”高允的仆人说他：“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昼夜手常执书，吟咏寻览。”高允非常高寿，一直活到九十八岁才去世。孔子曾说过这样的话，“仁者寿。”高允可谓仁者。

    高允学问造诣很高却从不卖弄学问；一生无意为官而最后官却做得很大，为人谦和诚实，为官百姓为先，以至奋不顾身，甘冒杀身之祸。一个人唯有无私才能无畏。高允身在朝廷，虽险象环生却安然无恙，这样的人能不高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