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触目怎不惊,天地一尘埃
那是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保证他往任何人群中一站就可消失不见。现在那张脸正安静地朝向裘南锋,脸上的一双狡狯的眼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但这张脸裘南锋不但认得而且十分熟悉,因为他们已经打过一次很深刻的交道。
那张平凡的脸说道:“裘南锋,你最好不要说话,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毒性可以使你不知不觉中功力尽失,形销骨立。如果你不听劝,说话或运动的话,这个过程将会加快一倍。”
平凡的脸桀桀怪笑几声,使人想起几块破瓦片在一起挤了几下发出的声音,裘南锋平静地道:“华十八,我宁愿多中几次你的剧毒也不愿听你再多笑几声。”
华十八道:“能被我古今第一毒圣华十八在大殿里里外外都撒了整整一层毒门三大奇毒之一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裘南锋你虽然武功盖世却也不冤了。”
天,他居然又笑了几声。裘南锋的脑袋开始旋转,奇怪自己的神志为何还很清醒,清醒得一如月色下那平静的池塘,只是浑身上下犹如爬满了无数蚂蚁,麻痒痒地十分的不舒服,然后全身似乎都随着脑袋一起旋转了起来,前面一步这处居然是个机关,裘南锋只好栽了下去。
耳边似乎传来喘气地“哼”声,仿佛是吃痛发出的声音。神志的清醒使裘南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落在一个人体上面,那显然是一个女体,而且是一个赤裸的女体,裘南锋很不巧正落在她的上面,地窑里很暗很窄,所以他们正好形成男女在某些最熟悉的地方所采取的最熟悉的姿式。
裘南锋的嘴恰好落在她的额头,她的乳房非常高耸有弹性,肢体紧绷而光滑,最要命的是虽然隔着自己的衣服,也能感觉到她最隐密的部位的柔软弹性,鼻子中传来的麝香只要是男人就可以知道那是处女特有的芬芳,她显然早已被点中的穴道,脱光衣服放进小地窑里的。
那少女似也也被点了哑穴,但不妨碍她喘气,而且喘息声越来越重,那是令只要是男人就懂得的下一步将如何做的喘息。裘南锋自然是个男人。
华十八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于是他又干笑几声,正要近步,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华十八,如果你不希望我一把火把这破庙变成烤炉的话,就给我乖乖地出来。”
月光朦胧下,两丈之外站定一个少年,华十八刚迈出一只脚,他忙继续冷冷地道:“华十八,你用毒功夫天下无双,可是你的武功却糟糕至极。所以你最好不要动。你不动我就不动,你若稍微动一动,我就马上杀了你。”
华十八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还是能够感觉出对方身上传来的直趋心脏的锐烈的杀气,那仿佛一把利锥顶在自己心窝一样。他马上明白那少年绝不是在开玩笑。华十八立刻站定问道:“阁下是谁?”
那少年冷冷道:“我叫裘南锋。”
华十八奇道:“你是裘南锋?”
那少年冰冷的声调中似是有了些许温暖之意:“我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裘南锋,我问你,那个女孩子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华十八本来不想回答,但不知怎地对方的杀气使自己一凛,只好回答到:“什么女孩子,那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她已经被小王爷带到千禽寡去了。”
那少年道:“唔,看起来你还很老实,那么你老实听着,只要那女孩子少了一根毫毛,我就要你的命!”
华十八心底突然涌起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你凭什么命令我威协我?别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毒圣,他决定扭转这局面,他仰天大笑三声,于是破瓦片声音又响起:“看你呆若木鸡的样,凭你也也能杀得了华大爷我?”
半空中突然闪起一道淡淡的光芒,华十八扬在半空的双爪(不能称之为手)一下子凝止在半空,那少年剑回鞘,冷冷地道:“早警告你不要动的。我这一招就叫做‘呆若木鸡’。”
可惜华十八永远也不会听见了。
深冬的季节,即使习惯了温暖如春烟雨迷离的江南也免不了一派萧萧。阻挡不住的阳光依然普照大地,但似已变成冰凉的感觉。
当然也总会有些例外的地方的,比如在一所停泊在碧波涌涌滚滚东流的扬子江畔的画舫里。
画舫内温暖如春,不仅是由于燃烧得恰到好处的炉火提供的温度,还因为画舫内本就犹如春天。
柴荣眼睛贪婪地浏览着春色,片刻也舍不得移开眼睛,直到春色的明媚的压力使他不得不开口打破春色的静谧:“我见到你就爱上了你,你的眼睛一定也是人间最美的。你果然很美,美得足以令天下男人都愿匍匐在你的脚下,甘心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
阿衷很淡淡很大方地一笑,令整座舫内所有的随从都为之一呆:“你就是柴荣?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我从前从未见过你,现在也一样不认识你。”
柴荣眼里有些痴迷道:“我才是你真正指腹为婚的丈夫,他裘南锋凭什么要从我手中抢走你?他知不知道我一生气就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呢?”
阿衷居然还是春光灿烂一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现在南锋和我虽然人各一方,不能相见,但我们的心里,却永远肌肤相亲,永不分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做‘心心相印’。”
花绝顶十分放松地结伽而坐,似乎忘了周围一切甚至连自己的身体的存在也感觉不到。
花绝顶很喜欢这种入定冥想状态,一遇到想不通的问题时他就进入这种状态。在冥想状态下,他总可以“看”见一些本来看不见的影像“听”到一些本来听不到的声音,想到一些本来想不到的事情,大多数问题这时候忽然就豁然开朗。
现在他“看”到周行逢站在门外几丈开外的在株树下整整三个时辰,听到了他的浑厚绵长的呼吸里渐渐有了一丝粗气。所以花绝顶说道:“如果你想进来的话没人会阻止你,如果你想做任何事情,也同样没人会阻止你。”
于是周行逢悄无声息地(当然是对别人而言)走了进来,眼里充满了钦佩之色。他道:“昨天那个人身上七处要害都被我刺得很深,但你居然可以只用十二根针就可以把他周身仅存的的阳气全部聚集护住心脉,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花绝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吧了口气。
周行逢又道:“我仔细想过我所知道的所有的高手,也许只有我祖师爷才能有这样的身手。”
他的祖师爷就是六十年名冠天下的活神仙纯阳子洞宾先生,俗姓吕世称东华上仙。一身奇艺震烁古今名扬天下。
周行逢继续哆嗦下去:“你可知为什么连我祖师门下三大弟子之首三岛客林的老大镜里观花李麻衣的得意弟子,反而入了七杀门?”
周行逢微笑的眼里呈现狡诘之色,当然他认为花绝顶没有看见,缓缓道:“每个人的价值观念各自不同,人人都有实现自己价值的途径,对于我来说,我认为做杀手没有什么不妥。”
花绝顶道:“七杀门在暗杀道排名第一,据说从未失过手?”
周行逢道:“这一条从昨天开始就已经不是记录。”
冬风瑟瑟的黄尘道上,弥漫的小亭台,那磕开大山的点钢长枪,以及一招击退十名黑衣蒙面人的拳头。
周行逢道:“恕我不能相告更多,虽然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只有全力以赴。”
花绝顶道:“我明白。”然后他就闭口,除了开口说话,他一直原来的冥想打坐的姿式,连眼皮都没未曾动一动。
周行逢已经长剑出鞘,抖了一个剑花,岳峙渊静指向花绝顶。
这是他执行任务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动手,心底忽然漏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感觉。
但他外表表现得一直冷静,杀人这种职业,必须时时处处保持冷静,冷静也是一种职业杀手应有的素质和职业道德。
破庙里突然弥漫了一股萧瑟的气氛。
剑锋被剑气催动的萧萧作响,名师指点天资聪慧,再加上三十多年埋首深山苦练得功力果然不同凡响。单凭着旺盛无极的杀气,就足以使方圆十丈以内的任何生命绝迹。
时间随嗖风一起一片一片刮走,一个时辰过去,周行逢得手姿势一直没变,手依然稳健,杀气更加浓厚。
稳健的原因是一直没动,没动的原因是周行逢发现自己的剑一直找不到刺出的空隙。
这也是他开始的想法,后来的念头(两个时辰以后)是自己的剑没有刺出去的必要。
花绝顶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安详地坐在那里而已,周行逢却觉得自花绝顶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圈愈扩愈大的黄金色的光圈,金色照耀下的花绝顶依然安详依然微笑,使人不由想起庙里那安详微笑的佛陀。
这是什么功夫?在感到自己的行为越来越无聊的同时周行逢的这个人开始颤抖。杀气有浓厚慢慢消散。到最后简直产生一种匍匐拜倒在地上五体投地以显示自己的敬意得念头。
当然所有的杀气消融无迹。
“色相替代”!不错,这就是“色相替代”流传了千年的传说中的佛门第一奇功!
千余年来,修成此功的人也就只有寥寥数个个而已,一个是始创此功的释迦牟尼,释迦牟尼苦行数十载,求成佛之道,一无所获。一次在沙罗树下,冥坐七七四十九天,突然豁然开通,天上地下,过去未来,因果轮回,刹那烟云当下了然,便下悟道,直成了佛,于是创成了一套“色相替代”神功。
释迦悟道后,欲觅传人,一次大梵天王请释迦讲法,释迦一语不发,唯拈花微笑,当时五百大众,三千弟子中无一能解。大千微尘中惟有迦叶忽然向释迦微微笑。
这就是释迦拈花,迦叶微笑。于是迦叶获得释迦衣钵,成为释迦第二代传人,同时继承释迦牟尼无上大智慧,修成“色相替代”神功,成为练成色相替代的第二人。
自从迦叶以后千余年来,佛教法随着佛教的发扬而推宏广大,但是历代佛门高徒中,竟无一人能够公德圆满修成“色相替代”。就连东渡传法的达摩祖师,在嵩山面壁九年图破壁,方悟“色相替代”神功。自后神功虽传。练成者却无一个。
相传“色相替代”神功若是练成,便可以刹那间悟证天人合一无上智慧。天地万事万物因果袭然无不融会贯通,莫逆于心,达到心容万物,万物随心境地。当然这只是个传说而已。事实是否这样不得而知,因为毕竟无人亲眼看到一位练成“色相替代”神功的人。
周行逢不是震慑于“色相替代”神功中的传说,才产生敬畏崇拜之情的,而是实实在在的“色相替代”神功在实施过程中应有的效力,换了任何别人也是一样。
一行车仗人马停住在河畔。
水面平静碧波粼粼,映照日光,虽时有风起,也翻不起多大波澜。
这一行人马共有三十八人,为首一男一女,身后三十六位大汉,个个劲装长刀快马,显示出鹰隼彪悍气势。
三十六健骑在河边分六纵六横排成方阵,然后就仿佛岩石般静止不动,连马的喘气声也听不到。
为首的也是一名劲装威猛大汉,骑一匹高头马骏马,一把三寸长弯刀斜叉腰间,那神威气概,令人想起三国时辟易万军的燕人张翼德。
他身边是一名劲装艳丽少妇,一笑一颦显露出成熟女人特有魅力。此刻她低声向威猛大汉说道:“大哥,这是第十一拨拉。”
大汉嗯了一声,神色间显示出粗鲁,好像十分地不放在心上。只是眼睛好像一直盯着江面,又好像没有盯着河面。
这样的粗心大意态度显然十分鲁莽,看来那大汉仗着自己一身威猛气概以及人多势众而认为没有任何紧张提防的必要,但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对比又岂是单凭匹夫之力威猛相貌可以决定的?
看来那大汉非但样子气概像极了张飞,连心智之陋似乎也与张大将军不分高下。
果然他马上就为大意会出代价,平静的河面忽然振荡波动,几丈之外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一条笔直折褶皱,自河中向河面疾弛而来。
那大汉果然丝毫也没有注意河面的变化,抬头望月,神情悠然得紧。
折褶瞬间就到了岸边,而岸边数尺之外,就是大汉与少妇驻马之处。那折褶一晃到了岸边,居然没有停下,“嗖”的一声居然还飞出了河岸,形成一线极薄的水汽,快如疾风向岸上一男一女斫去。
水汽里散发出一股锐利寒冷的杀气,笼罩住岸上的所有人马。
那粗心的大汉当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谁叫那些水汽是那么的薄而快呢?所以我发现不了当然怪不得我。
要不是那大汉面前忽然横亘了一条细如游丝的锁链,恰好把那急斫而来的水汽之锋全部挡住的话,那大汉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水杀气随着水汽的消散刹那逝去于空中。
那少妇一扬素腕,把一条细细的锁链收了回来,娇声叱道:“龟丞相,蟹将军,躲在水里算哪门子好汉!”
波面上忽然漾现出两个圆晕,两条人影在水面上闪了闪,然后闪到了岸上。奇怪的是那两个人明明是从河里钻出来的,身上却十分的干燥,不带一点水珠。
好笑的是这两人一个又矮又胖,脑袋却出奇地小,身上披了副青铜软甲,身后却似着个大黑锅,兵器是一对巨锤;另一人也是很胖,当然是横向的说,身上也披了副软甲 ,兵器居然是一根钓竿,钓竿上还有鱼饵。
这哥俩看来很是善解人意,穿着打扮上让人一目了然,也就省了自我介绍的意思了。
龟丞相桀桀怪笑了几声,喝道:“司马难追,今天这淮河就是你们葬身之所了。”
蟹将军跟着道:“像你们这样大块头,倒便宜了我那些虾子鱼孙了。”
他也不想想他只不过是只蟹而已,倒是如何生出些虾子鱼孙来的?
原来那大汉就是天龙六杰中的老大“大漠狂枭”司马难追,他身边的少妇自然是他的妻子“乱红飞过无觅处”卫十五娘了。
司马难追开口道:“龟丞相蟹将军,咱大漠门与你东海龙宫有何怨仇,为何非要置咱死地不行?”
他开口说话便措词粗豪,显示出他粗犷简陋性格,但惟一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反而十分的不相衬的温柔,简直比对情人说话更温柔。
这么威猛的大汉居然有这么一副温柔的嗓子。
龟丞相道:“你们天龙六杰中的老二花绝顶、老三裘南锋不但杀了北盟盟主王邪上人,东盟盟主温取寒,还抢走了武林令符东盟令北盟令,如此恶劣行径,自是天下武林正义同道人人得以诛之。”
他小脑袋一晃一摆说和如此义正辞严,让人大发滑稽之感。蟹将军也紧接着道:“你们天龙六杰沆瀣一气,也许东北二令在你手里也不定,司马难追,你不妨把你手中的西盟令顺便也交出来以救自己一命吧。”
司马难追道:“东北二令不在咱手里,西盟令倒是在咱手里,不过即使给了你们,你们要去又有何用?”
龟丞相摇晃着小脑袋道:“这点你也不知道,谁不知道当初纯阳子洞宾老祖把藏有神奇仙术的地点绘在一块木板上,然后这块木板一分为四,就成了现在的四大令牌。”
蟹将军如例紧接着道:“司马难追,废话少说,你交是不交?”龟蟹二人一唱一应衔接得如此熟练,可见他们曾经在别的地方做过多少次练习。
司马难追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卫老爷子临终前再三叮嘱咱要好好保护好西盟令,原来个中有恁样缘故。既是如此,咱就更不能给你们了。”只凭他接着赶快好似很聪明地说道:“你们的龙王又没有来,所以你们决不是咱们的对手,咱不杀你们,你们还是赶快逃命去吧。”
龟丞相蟹将军对望一眼,交流对方眼里的轻蔑之意,好像听到了十分荒谬的笑话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难追搔头道:“你们笑什么?难道咱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么?”
龟丞相蟹将军自是变本加厉地笑不可遏,但他们的笑声忽然被一个冰冷的声音压制下去。
那声音似是来自水底,声音不大不小,却稳定而清晰,保证即使在战马嘶鸣鼓号交响的战场上也同样每个字都清清楚楚:“龟丞相蟹将军,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了,还不赶快滚回去?”
龟丞相蟹将军爽朗的笑声齐刷刷地消失,脸上出现了悻悻之色,但也不敢对那句话有丝毫的违背,连搔搔腮的动作也不敢有,二人立刻消失入水中。
水面上竟然连一点水珠也没有溅起,表现出二人纯熟的水上功夫。
恁宽的河面上伴随着龟蟹荡起的两个圆圈,河面中心处也忽然冒出一个漩涡。就像水流激过巨石留下的回旋一样,滴溜溜地旋转不已。
这个漩涡与滴水击巨石而形成的漩涡却有所不同,至少这个漩涡不是“旋转“,而是河面中心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这个空洞仿佛有一围绕一根带有巨大引力的柱子,使水流以着这个空洞为中心向四周倾泻,倾泻的水流居然造成五朵花瓣样式,看起来当真是一朵迎风摇曳的莲花。
这个漩涡与流水击巨石形成的漩涡第二个不同就是这个漩涡组成的莲花会“长”,沿着河中心的基座,慢慢地向上长了起来,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最后莲花长得足有五个水桶合起来那么粗。
这个漩涡与流水击巨石而形成的漩涡第三个不同是这个漩涡是造成的莲花上面有人,若是寻常的漩涡人在上面不立刻卷到底下才怪,但这个莲花上面却站了一个人,而且站得稳稳当当,即使在上面走动也绝对不成问题。
那人一身与水色相同的颜色的白色长袍,只是他的一身的白衣比水色鲜明清洁得多,比水的颜色鲜明清洁的意思就是这人一身白衣白袍站在莲花水座上,浑身居然没有湿透,非但没有温透,简直连一滴也滴也找不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从水里冒出来的。
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从水底钻出来的,这个从水底钻出的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相貌儒雅之至。
莲花一直长高盛开,伸向空中,直到高河面两丈多高,人们都惊讶得不耐烦想问问什么时候停止生长的时候,莲花很善解人意地停止了生长。
司马难追道:“莲花宝座?原来你就是龙王侯波凉,果然名不虚传,咱今天是开了眼了。”
原来这个莲花上面的相貌儒雅风度潇洒的中年美男子就是威震天下水道四海称雄的水上霸王龙王侯波凉。若不是司马难追破口说出他的名字,又如果不是他现身之前露了这么惊人的一手的话,打死也不会把他同龙王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龙王侯波凉风度潇洒站立在莲花座上,手中还多了一把折扇,这么大冷天,对他来说反倒是热极了一样,不停地扇动,更增加了他的儒雅之气。
侯波凉静静地瞅定司马难追,过了好一会儿才吧了口气说道:“司马难追,你极诡秘极缜密的心智被你粗鲁的外表所掩盖,所以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司马难追仰天打个哈哈,大声道:“好说好说,过奖过奖,咱也是头一遭遇到内力如此深厚惊人的高手,连神剑门巨灵神公孙宣也比不上你。”
巨灵神公孙宣?他是王邪上人的师弟,功力深厚当世鲜有匹敌。
司马难追若真像他外表表现得那样鲁莽的话,早就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不用说“巨灵神”公孙宣,单单他之前大小一百五十三战每一战就足够要他的命。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在经历了这么多风云突变风霜磨度后还能够活下来,并且活得好好的,那么其心计其武功自然一定不那么简单。
连龙王侯波凉都在替他解释:“第一你们大漠门此次并不是倾尽全力而出,你至少还留了你们天龙六杰中最神秘的年轻高手镇守大漠门以做后盾,可见你智虑并非像你的长相一样简陋,而是心机缜密未雨绸缪,果然有宗主风范。”
“第二区区龟蟹二将的水刀根本就无法对你造成威协,即使没有你夫人为你护驾,这水刀也无法驭入你面前五尺之内,你明知这一点,所以你何乐而不为装出一幅粗心大意的样子。”
司马难追既然要装傻,身为善解人意的妻子的卫十五娘也不妨帮帮忙。
“第三你明知四盟令的用途,明知道我本就在水中,却故作糊涂戏弄我的两位部下。唉,你的心智如此缜密狡诘,又肯放下颜面不图虚名,像你这样的人,放眼天下当真还找不出几个。我保证任何轻视你的人都会永远没有轻视别人的机会。”
死人是不会轻视任何人的。
不知方才大笑讽刺挖苦的龟蟹二人尚在水中否?如在他们听了龙王的话只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司马难追的语调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粗鲁高亢被严肃平静代替:“龙王,我们无怨无仇,你到底是为何故阻拦我们?”
候波凉做出一个潇洒的拾扇动作,然后道:“第一受人之托,第二四盟令。”
他如此明白爽快而简洁地说明了他的原因,没有一点掩饰虚做之意,果然具有英雄风范,也只有想他们这样的英雄才能有如此的胸襟。
司马难追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终免不了一战了,老实说我实在不想有你这样一个对手。”
候波凉道:“我也是。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看来这就是命运,也只好归因于命运的缘故了。”
他也提到命运,他为什么提到命运呢?命运是什么?命运当真是不可改变的吗?
司马难追解牛刀在手,刀和普通的杀牛刀没有什么两样,但司马难追却像是抚摸新生的婴儿一样抚摸着刀身,眼里充满着赞叹礼拜之色,像一个教徒面对圣像一样的诚敬,然后他叹了口气,说道:“花绝顶和裘南锋是我的好兄弟,你们谁要想伤害他们,除非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龙王你出招吧。”
当他的锐利的眼锋触及候波凉那洁白的袍子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少年听雨客周中,红烛朱罗帐。外面虽没有雨,然而这红烛粉帐本就使这船舱充满了浪漫温馨气氛。
阿衷坐在帐边,痴痴瑕思,她双眼用布蒙住,但掩不住她的灵秀坚强气质。使人不由不赞叹她的风情的同时为她的命运叹息。
柴荣道:“你在想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心思吗?今天是除夕,无论你想些什么,都应该想些快乐的才是。”
柴荣具实并不是不漂亮,简直比女孩子还漂亮,他也不是不温柔,他其实比江南的山水更加温柔多情。
阿衷叹了口气道:“今天是除夕,我们的确应该快乐些。”
她口气平淡平静,固然听不出快乐之情,但也绝不带怨恨的意思。柴荣把她捋来,使她和情郎天各一方,但她并没有怨恨柴荣的意思。
不是因为柴荣的漂亮,实际上她也看不见,也不是由于柴荣的温柔,事实上她也不在乎。只是因为她心里早已充满温柔。
人间的爱恨情仇,是是非非,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也早也不去把这些当作怨怪的对象。
要怪,只能怪命运吧,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不过命运为什么凭什么要我做这样的安排呢?
江风送来阵阵鞭炮声,携带着除旧迎新的喜庆。南锋你现在又在哪里呢?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你可与这鞭炮声一样的快乐?
裘南锋现坐在一张饭桌前了,是一个烙烧饼的老板摆好的小吃摊。裘南锋的眼睛,正盯着对面一个穿着长衫外披红披风的瓜子脸大眼睛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衣服自然是裘南锋的。所以裘南锋在微笑。
但那位少女一双大眼睛瞅定裘南风微笑着。
裘南锋道:“你笑什么?”
那少女一双大眼睛在裘南锋身上滴溜溜的乱转,直到转够了,才问道:“你就是裘南锋?”
裘南锋道:“这话你问过三十遍了,你认为我是裘南锋有什么问题吗?”
那少女笑道:“没问题,只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裘南锋原来不是个男人。”
裘南锋有些苦笑不得,只好说道:“是的,我不是,这是总行了吧?我们不要在讨论这个问题可不可以?”
那少女道:“可以,我叫公孙绿茶,你既然是裘南锋,那么我该叫你大表哥了。”
她不等裘南锋抗议,紧接着解释道:“那晚那位裘南锋是我的表哥,我知道你是他的结义大哥,所以我叫你大表哥。”
裘南锋只好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的意思。他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确很可爱,使人产生不了一点以前刀光剑雨里的冰冷的感觉。
公孙绿茶又说道:“那天我表哥在庙外问华十八把那女子藏到哪里去了,但华十八显然不知道我和我表哥的关系,还以为他问的是另一个人,而他显然是知道另一个人的行踪,这另一个人当然就是你夫人慕容衷了。”
裘南锋道:“所以我必须要赶到千禽寨去,我们最好在这里分手。”
绿茶道:“现在还逞哪门子英雄?你武功已经全失,当然需要我来照顾你对不对?”
裘南锋道:“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
绿茶马上表示抗议:“你竟然还说你是个大男人?”
裘南锋脸上再次泛起苦笑不得的表情,口里却恶狠狠地说道:“你知道华十八捉住你把你脱光了衣服放到地窖里是为什么吗?因为他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虽然可以在无声无色宿嗅中便使人中毒,功力尽失,但是这药力的发作却比较慢些,因为他是故意让你来刺激我,使我中毒药性尽快的发作,你懂不懂,要不是集中内力抵抗毒性,我会放过你才怪。”
说罢裘南锋故意装出放荡目光,以便迫使绿茶放弃反击。
绿茶一双妙目火辣辣地回敬裘南锋,嘴里也不放松:“你装的一点也不像,其实我当时倒真的希望你会进一步做点什么的。”
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然谈论男女情事,居然没有一点扭捏做作的样子。
裘南锋知道无法用什么方法都不会使得绿茶从自己身边消失,所以他就吃烧饼。
烧饼又酸又硬,是用最下等的面料制成,但是在被精心的酱料调理下,味道很是香甜。裘南锋看来是饿极了,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所以绿茶一直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只凶巴巴得瞪着他也丝毫不妨碍他潇洒地吃的动作和心情。
“大表哥你忘了一件事,你昨天刚刚把你所有的钱周济了几十个灾民,”绿茶又含笑地说道。
裘南锋头也不抬说道:“只要你有就行啦。”但他吃的动作忽然停顿。
还好他终于记得公孙绿茶从破庙的地窖里出来时一定是身无分文的。
绿茶笑吟吟说道:“古人云床头黄金尽壮士无无颜色。幸好华十八既不好色,又不贪财,所以我头上还有根金钗。我想这对于勉强凑和着走到你们千禽寨的地盘大有用处。”
可是金钗到了人家手里时,人家根本不买账。
卖烧饼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大娘,一身又破又旧的衣服,多少年来的风霜明显地刻满了她的脸和手。
老大娘上下打量了公孙绿茶一番,口里连连说道:“哎呀,大闺女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老婆子怎么可以收下,你还是留着给自己将来做个嫁妆多好,实在没有钱的话就不用再上心了,这几个饼算我老婆子请的客,还有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能只穿这么点衣服……”
这位老大娘看来非常热心肠,还没等绿茶多说几句话,就一古脑说了这么多,唯恐绿茶不明白似的。
其实这么大冷的天并且还是除夕的日子,老大娘仍舍不得在家里休息享受一年来最轻松的日子,这么几个饼虽然对别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她来说无异于很大的一笔财富。但她仍然十分心甘情愿慷慨地把财富帮助别人。
绿茶看在眼里,心里叹气。为什么越是穷人往往越是慷慨,而那些富翁财主们却宁愿朱门酒肉臭,任由路有冻死骨也不会因此施舍分毫用来帮助他人。
绿茶说道:“大娘,等我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油腔滑调无赖气十足的声音说道:“老婆子,还有没有烧饼?”
声音的主人獐头鼠目,无赖十足,但是身架倒十分粗大雄壮,打起来架来应该是市井无赖的好手。
老大娘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陪着笑说道:“哎呀二郎,今天是除夕日子,都闲在家里忙着年货,生意不好,所以没有多做……”
那二郎好像没有等老大娘回答的诚意,一把提起老大娘的包袱,连看都没看,拔腿就走。边走口里还说道:“死老婆子,就这么点,我先吃着,钱就先欠着吧。”
老大娘抹了抹枯黄的眼珠,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的开始收拾行具。
二郎哼着小曲拐了个弯,提一提左手的酒肉,又看看右手的烧饼,露出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的样子,所以把他的小曲也哼得更是响亮。
小曲有高亢突然中断,因为他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身体挺拔面目英俊年青人挡住了唯一的通路。那年青人腰里还跨着把剑。
二郎的眼瞪得灯笼一样大小,冲着前面的年青人就吼道:“你他妈什么东西,竟敢挡住二爷我的路,他妈长没长眼?”
那青年静静的瞅着他,眼里竟似有了些许怜悯之意,冷冷说道:“你凭什么说是我挡了你的路?为什么就不是你挡了我的路?”
二郎立刻无名之火冲上头顶,破口大骂:“你臭杂种横竖是我荐的,看老子不把你揍个稀巴烂。”
嘴里说着,却一边弯下身,却是很小心地把酒肉放到一边,揍的是人,他当然舍不得连酒带肉一块扔以别人身上。
当他刚刚直起腰来时,突然感到右边脸有生以来火辣辣地猛地疼了一下,接着左边脸也疼了一下,紧接着是鼻子、嘴……
他只好一边杀猪似的喊叫着,一边趴倒了地上,当他想抬头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时,首先发现了嵌在地上一颗黄中带黑的牙齿,牙的一边不远的地方,也是一颗牙,牙的旁边,也是一颗。
然后他看清楚对方模样,因为那人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二郎,你还想不想再多掉几颗牙齿?”
笨蛋才想,所以二郎的头立刻摇得拨浪鼓一般。
那青年人说道:“如果不想,就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
钱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才一两多,但这对一个穷苦人家来说,已经不少了。至少可以大吃大喝好几天。青年人好像很不满意,所以连他们的酒肉烧饼也带走了,临走时扔下一句:“我是卖烧饼老大娘的儿子,以后你若是再欺负我娘,看我不要了你的狗命。”
老大娘的炊具少得很,就是一张锅几张破桌,在绿茶帮助下很快就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辆缺了一角的破车上。
但是绿茶却还是拉住老大娘问这问那,一点也没有让人家走的意思了。
裘南锋远远提着满满两边物什走了回来,绿茶的眼里又堆满了笑意。口里却故意嗔怪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裘南锋道:“我刚才去铺子买点酒肉回来,你没有付钱给大娘不是?多亏大娘没有走,我这有……”
大娘枯黄的老眼有了些许笑意,她突然看见裘南锋右手提首一个包袱,脸色忽地变了,又惊又疑问道:“你,你这包袱?”
裘南锋道:“唔,那个人叫二郎是不?可真是个好人,我刚说了没有吃饭他就把一包袱烧饼很便宜的卖给了我。”
老大娘道:“听你们口音是外地人吧?你们小俩口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呢?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呢?”
没等得裘南锋回答,绿茶就抢先说道:“我们是路过的,还没有找客栈,大娘,你看他买了些酒肉,我们一起到您家去过年好不好?”
老大娘立刻满脸笑意地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只要你们不嫌破,都到我家里去一起吃个年夜饭,好好过个年。大闺女,你还真有眼光,你们小俩口还真是般配……”
裘南锋当然不能抗议,并且还要帮“老婆”的忙,推着小车,在老大娘一路连声的“怎么好思”声里来到了老大娘的家。
老大娘的家严格的说勉强还能称为家,因为毕竟还算有个小小的院子,虽然院子里还是空荡荡地连一块石头瓦片都穷得没有,还有三间又矮又破的小茅屋,中间一间明间又是厨房,左边一间姑且称作库房,因为老大娘把车放到那里面,右边一间里传出了一个苍老无力的咳嗽声。
老大娘带着裘南锋绿茶进去的时候,只见土炕上一个枯瘦的左腿还比右腿短了一截六七十多岁老头子正咳出一口黄痰吐到一片破瓦片里,一个面黄枯瘦七八岁的男孩正捧着一碗稀粥站在炕下。
房间很小,老大娘裘南锋绿茶勉强才塞了进来。老大娘喊道:“死老头子还在装腌臜,还不快起来,来客人了。”
老头子身子用力缩了缩,有气无力地说道:“来客人了,快请上座。”
他说的“上座”指得是那炕头,炕头冰冷,看来好久没有热过。
裘南锋看了老头子一回,皱眉道:“老大爷您的病要是不快治的话就会越来越严重的,还是抓副药,治一治吧。”
这还用得着他说吗?可是像这样穷苦的连锅都揭不开的人家哪里还拿得出一个买药的钱。
裘南锋花绝顶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学了一些花绝顶高明的歧黄之术,所以他居然连脉也不用把只是啾了老头子一回就说道:“老大爷你这是连累带饿又加伤风引发的内脏感冒,病在里实但还不到很严重的地步。”
然后他就把怀里所有的二两多银子掏出来,塞给绿茶。他知道老大娘家里不会有纸笔,所以干脆用口说道:“绿茶你去抓点药,越多越好,能抓几副就抓几副。黄芩、橘红、浙贝和三钱,栀子二钱,瓜萎五钱,莘劳子三包。我来给大爷按摩一下,通能血脉……”
老大娘先熬了副药给老头子喝下,然后就和绿茶一起做饭。绿茶的手艺居然很不错,错暗的小屋子里飘满了肉菜的芳香。
馋得那小男孩一直在一连缠着绿茶快把饭菜端出来。
此时天色远远没到黑的时候,但鞭炮声已寥寥落落响了起来,此起彼伏,空气里开始飘漾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裘南锋则一直不停地给老头子按摩。老头子在吃了一副药后,又经过裘南锋的特别服务,气色看样子好了许多,在老头子断断续续的咳嗽里,裘南锋知道了他家的一些情况。
老头子姓种,只有一个儿子,在新婚不久就被拉去应征,从此一去便无音讯。儿媳在生下儿子种放之后等了三年终于不堪忍受这个穷苦家庭的劳累和独守空房之苦改嫁,剩下老头子老太婆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拉把孩子。
这样的故事您也许已经听了千千万,甚至都听得不耐烦了。可是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故事,您才会听到千千万万遍。在那样的年代,除了甘心服从命运,受命运的摆布,老百姓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饭菜都已经做好,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香气扑鼻,当然这都是绿茶买药回来顺便把剩下的钱打了二两油几两盐的功劳。酒倒满杯,不是好酒,上等的好酒只有富贵人家才有享用的特权,那个二郎只有欺负穷苦老百姓的胆子。
不过即使这样,这些人们都已经很满足,尤其是老头子,自从上次儿子结婚喝过酒以后,就再也没有尝过酒滋味。而裘南锋别看他平日里威风八面杀气十足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很随和的。
不过酒还没有暖和肚子就有人大声地喊门,接着大门一下子变成了两片,这不能怪踢门的人用力太猛,只能怪这门太不结实了,以至于会造成意料之外的情况,这从来者怔了一会的表情就可以证明。
那踢门的人满嘴的牙已经少了一半,鼠头獐目身材雄壮,站在门口含混不清地大声叫道:“种老头子种小杂种给二爷滚出来。”
那人自然是二郎,气势汹汹颇无顾忌,无论谁在存心找茬而身后又站了十几条铁塔也似个个手持铁棍壮汉时,胆色口气也不会怎么软的。
裘南锋微微一笑走出屋门,来到院子中间二郎面前,那二郎一见他就破口大骂:“狗杂种小兔崽子,敢抢劫你二爷我,今天不要你的狗命,我就不是你二爷。”
裘南锋静静地看他咆哮,眼角里竟似有了些笑意。他虽然一身武功,却苦于内力全失,打死他也不是眼前十几条壮汉的对手。但是他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呢?
他突然想到命运,命运是这么的滑稽有趣,在某一方面来说,自己几天前与现在当真是天壤之别,然而命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实现,你说这有不有趣。
他又想起花绝顶,想起他那整日挂在脸上的神秘莫测的微笑。唉,不知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花绝顶是不是和阿衷在一起?
阿衷,你现在在哪里呢?你过得可快乐?
二郎的吼声使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奇怪,自己怎么想到了些这个,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二郎大吼道:“臭小子你笑什么?你以为老子就整不死你?”
裘南锋道:“人是我打的,东西是我抢的,与种大爷种大娘他们无关,这点你应该清楚。”
种大爷种大娘他们此刻正站在屋前,战栗地看着凶神恶煞般的一批人,对他们来说,这些人简直就是他们的太岁,自己又怎敢惹得起他们呢?
二郎一挥手道:“谁也逃不了,给我上!”
十几条大汉凶神恶煞如狼似虎拥上,十几个人伺候裘南锋,有两个冲进屋子提棍便打。
裘南锋仗着灵活的身手迅速放到了三个大汉。但对方人越来越多,十几条棍子舞的密布通风,裘南锋转眼间挨了几棍,再转眼间就只处于挨打的境地。呼啸的棍风和大汉的吆喝声把绿茶的喊叫声也盖住了。
另一边的绿茶正被二郎和另一条大汉逼到墙角里,二郎嘴里一边淫笑着说挑逗的话,一边配合着那条大汉进行动作。绿茶根本不会武功,用尽了气力喊叫撕打,却又怎是两个恶汉的对手?左边袖子被撕烂,露出雪白晶莹的皮肤。
二郎淫笑不已。
不过欲望突然中止,连他脸上的淫笑也凝滞不动,‘扑通’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鲜血从他腰后一道很深的大口子里汩汩流出。只见种大爷披头散发完全没有了病恹神色,手里扬着一把带血的菜刀,口里喊着:“日你娘的,连我闺女也敢欺负,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手起刀落,和二郎在一起的大汉手上早被劈的血肉俊仃。
种大爷一瘸一拐地冲入人群中,左右开弓,冷不防中又砍了两人,口中大喊:“欺负我儿子,有种的和老子拼个死活。”
大汉们都被出其不意的吓了一跳,攻势登时缓了下来,有几个人居然开始往门外跑。种大爷一面狂舞菜刀,一面嘴里喝道:“把人都带上,快滚!”
他原来那幅半死不火病恹恹的样子此刻完全换成了神威凛然正气凛然的神采,即使人走光了他还是跺着脚在门口狂舞一番,口里还喊着:“兔崽子,欺负我儿子,砍断你们的狗腿。”
绿茶扶起到在地上的裘南锋。身上的棍伤好不疼痛,鼻子也是鲜血长流,还好二十多年的刻苦训练使自己还能挨的住。伤倒不要紧,裘南锋感兴趣的只是种大爷那神威凛然的气概,使得裘南锋想起一个人来。
辟易万夫的大哥司马难追。
裘南锋眼角里又有了笑意,这一向遭到强大无赖势力欺压的老实巴交的老百姓终于敢挥起菜刀,向无赖、向命运反抗了。可是自己呢?
压在他身上的命运是如此的强大,他有信心有能力反抗得了吗?
花绝顶依然结伽而坐,面带微笑。
黄金琵琶已不在怀中,他那独特的黄金琵琶里请人特制的,此刻断了两根弦,就如一个木桶被抽去了一块木板一样,已经没有用处。
他随时携带黄金琵琶,只是因为他比较喜欢音乐而已,并不是像人们所想象的黄金琵琶是他的武器。琵琶在不在手,对他没有影响的。
色像替代神功,本就将天地万事万物都作为武器的,又何止一具琵琶。并且只要肯用心聆听,天地间的音响何处不是美妙的天簌,又何必非乐器不可。
花绝顶的思绪,飘回似乎遥远的过去,在嵩山那座挥发着檀香梵乐的古庙里。
面色清秀,笑容可掬的老僧看着对面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少年面目像空空大师一样清秀,也一样的笑容可掬。老僧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陈抟,我发现你老是在笑,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那少年陷入沉思,眼里露出悲伤痛苦怜悯之色:“师父,徒儿今天下山,见又死了不少人。”
老僧道:“哦,那是战争……,你想到了些什么呢?”
少年道:“生命是何等的脆弱,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它就已经凋落了。”
老僧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生命本就是虚无的影子,无论生前如何的富有或贫穷,为善和为恶,到死后都是一捧黄土,一切繁华都成空空。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徒儿又何止是生命,就连我们生存的这个大宇宙,也都有它寂灭的时候。”
少年道:“可是师父,死决不是最后。美丽的花儿谢了,它还会再开;日月落下了,还有升起的时候。难道生便是生了吗?死便是死了吗?生与死到底有没有界限呢?就像这日月沉浮,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边缘呢?爱与恨、战争与和平、痛苦与欢乐都是无常,诸行无常。人生也苦,人生在世,莫不爱恨情仇,勾心斗角,种种苦状,切肤剥心,倘真的长生不老,此苦有何时方了呢?
唉,无上智慧,无上智慧,何为无上智慧?无上智慧又能如何呢?”这是少年心底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老僧道:“上一次你说服了我你可以留发吃肉喝酒,这一次你又想说些什么呢?”
少年道:“上一次我说服了您,难道就是我真的对吗?难道是我错了吗?高个子和矮个子狭路相逢,谁也不肯让路。最后高个子用武力制服了矮个子,难道高个子就对了吗?高个子错了吗?我遍观佛经,发现我佛亦不免于拘于形迹。佛出言必教人以积福德为美。所有欲念,所有性情都本不存,既当不存,是非高下,种种等级,又如何在?福德之分,又何所由生?何所由来?何所由在?却不知释迦为何淳淳以诱,教之以恒河之沙量,诲之以福德无双,此所以佛之比众生高贵之处吗?师父,徒儿终于发现,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所谓真与假,对与错,这世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色相的替代而已。只是徒儿不明白,在这色相之外,存在之外,冥冥之中,还有一种什么力量在操纵着色相之外的色相,存在之外的存在?是不是就是命运?”
师父没有回答他,他只发现师父的笑容。“师父,您为什么笑,笑什么呢?徒儿说错了什么吗?”
老僧道:“你刚才说到色相替代,你可听说过色相替代神功?”
少年道:“那是佛门第一神功,乃祖师释迦牟尼所创,弟子无缘拜学。”
老僧道:“色相替代神功同任何一种功夫都不同。其他武功都是从学入手,在慢慢的练习实践中掌握技巧和理法,然后再影响你的理念。而色相替代神功则从你的观念入手,先开发你对宇宙对世界体验,当你真正领悟了这世界的本质,得证超越轮回天上智慧时,方可入手学习此功。自古以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人呢?连当初的为师,曾经面壁数年,也最终没有练习此功。”
少年道:“师父啊,你对徒儿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您智慧奥妙,也没有学习此功么?”
老僧道:“徒儿啊,为师驽钝,未练神功,但心法依在,为师决定传于你‘色相替代神功’。成与不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老僧的声音和着清凉的鸟啼袅袅散入山中飘渺的云雾中……
客栈里冷冷清清,比几天前那座破庙给人的感觉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今天是大年初一,羁旅的游子们都早已飞回故乡和亲人们团聚了。
人们给大年初一规定了喜庆的意义,人们放鞭放炮,人们载歌载舞,人们庆祝新的一年忙碌的开始。
大年初一的意义,对花绝顶来说就像吃饭一样平常无所谓,在别的日子他吃饭,在大年初一也照样吃饭。
酒菜很香很甜的入口入肚。也许你会认为花绝顶这样子简单的吃饭很简单,但是如果你知道这是在屋子四角突然多了四股浓烈的化不开的杀气的情况下,你的观念就会完全改变。
当把最后一口酒喝入肚里时,花绝顶又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所以他一个跟头飞到外边。
在花绝顶刚落到院子的一瞬间,四条人影已如闪电般扑向他吃饭喝酒的桌子,看来好象他们饿的等不及了似的,竟对花绝顶剩下的残羹冷炙如此的感兴趣。
一条黑色的人影幽灵般闪现在门口,一股比四人的杀气更为浓烈的仿佛有形质的杀气弥漫了整个空间。幽灵般的人影冷冷的道:“胖瘦无常,高矮判官,这个人是我的,你们冥王堂最好不要插手。”
他空洞呈死灰色的眼睛配合他的口气冷淡得不带任何感情,好像不是他在说话一样,又好像死亡发出的声音一样。
胖瘦无常高矮判官立刻出手,四股冰冷的杀气带者劲风紧密配合地袭向幽灵般人的全身。
幽灵般人身子不动,只是轻轻地举起了右手。手中拿着一把青绿色的长萧。
他缓缓的挥了挥萧。
他的动作如此之慢,青绿色的萧居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奇异的慑人神魄的啸声。
形质的杀气自这奇异的啸声中轻轻挥发。
空中仿佛响起一片祥和慈悲的散发色彩和香味的歌声.满布了整个空间.
胖瘦无常高矮判官一看见这萧,所有的杀气立时便被击得粉碎。
等这萧缓缓抬起时,他们所有的信心也被击得粉碎。
当这萧缓缓落下时,他们的魂魄便被击得粉碎。
幽灵般的人慢慢走出屋子,表情冷漠而平淡,好像刚才屋子里死的四个人根本与他无关,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事似的。
院子里立刻充斥死亡的味道。
庭院早站定一个人,个子矮胖,红光满面,一双凤目顾盼之间透出遮挡不住的威严之色。
那人主动打招呼:“我知道你的名字叫‘死神’,我知道你是古往今来暗杀道第一奇才,所以我很庆幸得罪你的人是花绝顶而不是我赵匡胤。”
死神冷冷站住,平淡无奇的说道:“我对他感兴趣,他只能死在我手上。”
赵匡胤以一声叹息来表示自己的感受:“我实在不明白花绝顶为什么会得罪那么多人,小王爷托我的这趟差真叫我好生难过。”
他的“美差”就是“护送”花绝顶回到开封的。
花绝顶淡淡的声音在一边响起:“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保证死老兄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到达开封的。”
赵匡胤讶然道:“他要杀你,居然还要保护你?这个我真是不懂。”
花绝顶道:“暗杀道有一门独特的武功‘一去人世路几千’是一种专以慑人魂魄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功夫,据说此等魔功到了死神手里更加发扬光大,杀人甚至连招都不用出。这点就是死神之所以被称为死神,也是他成为古往今来杀手第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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