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乡外乡
——谨以此文献给70一代的童年
新年的礼花仍在偶尔提醒着孩子们的快乐,即使大人们已经开始从炉火和“长城”边撤退,预计为牛年新的生活奔忙了。
童年的天空,永远只有两种颜色:水样的湛蓝,绵软的雪白。天蓝得令人神往,给人困惑,助长着童年疯长的遐想;云儿软和得像棉花,雪白雪白,相互牵着衣袖,嬉闹着、追逐着。这时候,仿佛永不缺席的阳光,给世界布上了一尘不染的金色的背景。
美妙的童年离不开一位美丽的母亲。能给孩子创造快乐和幸福的母亲,便是美丽的。我的母亲是聪慧的,尽管她只上了一年学,为了支撑起全家十口人的生计,即使班主任因着惋惜而苦苦挽留,外婆也没有心动。我的母亲是善良的,尽管她曾经遭受太多势力者的欺凌,并因此颇为记恨,但我从未见过她付诸任何报复的行动。我母亲是迷信的,常会做些“灵验”的梦,于是她对自己的梦总是深信不疑。我曾经疑惑母亲瘦弱的身躯内到底蕴涵着多少能量,原来那一切都来源于她神奇的梦。在母亲梦中行走的人生,恐怕是世上最安全的旅行了。
对我们这代人的童年而言,既不是观点鲜明的政治宣传画,也没有缤纷杂陈的炫目油彩。我的童年是素描的,是水墨的。
学校是我们向往的宫殿。那里有热闹,有纷争;有快乐和荣耀,也有无奈和羞惭;有老师的威严和关爱,也有友情的喜悦和小心眼。我们有课桌上的“三八线”,被老师悄悄利用;我们有门棂下的“倒挂金钩”,成为“谁是英雄”的“试金石”;我们有寒冷日子里的“挤油”长龙,化力气为热量;我们有“开放式”大粪池上的小心翼翼,生怕被脚下的木板忽悠,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有“水淹讲台”的幸灾乐祸;我们有雪仗纷飞的壮美图景。当然,我们也有“忘带作业”被“铁将军”关“禁闭”的无奈;我们更有在午睡时分溜进“蟠桃园”,如饥似渴地“求索”枝上剩果的传奇……
放学的铃声是我们最拥护的号令。出了校门,没有电游室,没有网吧,没有哥们聚会,没有女同学的邀请,只有马路边的一家经销店,但口袋里没钱。我们直接回家。偶尔,哪户新潮人家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啦”,那单调的音乐竟是如此美妙:“滴的答,滴的答……”稀罕得我们久久驻足,不忍离开;偶尔,哪户人家的果树半生不熟了,也会吸引我们远远仰慕,含着满肚子的口水回家,缠住妈妈:“俺家也要种一棵……”
当然,果苗是找不着的。妈妈只是哄而不答,“还不扯猪草去。”扯猪草是我放学后的必修课,是头等大事。不用妈妈再吩咐,我抓起挎蓝,一溜烟奔向了我们的“天堂”。
一丘连一丘的梯田绵延起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自由泛滥的小草,除了恍然若失的草垛——我们就是天堂里的一切。母亲告诉我,有一种“褐秆菜”猪最爱吃;父亲也告诉我,有一种“烂草子”牛最爱吃。对于这些人类远房亲戚的称呼,我至今也弄不明白,让植物学家见鬼去吧。我只知道它们是咱家猪牛的食粮,也便是我的食粮,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是我童年的天堂里惺惺相惜的好伙伴、好朋友!
孩童的热情不过三分钟。很快,我们的腰就弯不住了,罢工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可是看看篮子里,野菜刚刚铺了个底儿,捞松捞松,还是一半都不到。于是挺起身来,挥舞着双手,朝四面大声吆喝,呼朋引伴。很快三四个小伙伴围拢过来,大家兴奋地坐到了田埂上。一副皱巴巴的扑克就是我们的赌具,篮子里的野菜就是我们的赌注,一场牌赛便开始了。我们管不着老师笔下的“优秀”和“奖状”,管不着大人们的耕种和忙闲,但我们管得了自己手中这一把把猪草。游戏持续到其中一个篮子里的猪草饱满时结束,胜利的幸运儿便乐颠颠地跑回家交差去了,只留下一个快乐的鬼脸和一串脆溜溜的笑声。剩下的人默默地迅速散开,继续去填充更加虚浅的篮子了。任它日薄西山,暮色四至,没有妈妈忧心的召唤,是断然不敢提着未装满的篮子回家的。这种“上帝”的日子到了寒暑假,草汁更多,野味更杂,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由小挎篮换成了大背篓,由“下乡”链接到“上山”,天堂里始终那么热闹。
晚饭之后,洗漱停当。母亲便把灯盏的四镜擦亮,添上煤油,点燃灯芯,把它放到饭桌中央,出门串家常去了。这时候,父亲的山歌小调也早已不知哼到了谁家灶火旁。只把一屋的寂静留给了我们,我们做了恐惧的留守者。兄弟俩坐到厚实的圆桌边,隔着昏黄的灯盏,掏出各自的书本,寻出短损的铅笔,抻平皱巴巴的小本子,埋下头去。黑暗而空荡的房子里,只有摇曳在两个书包中间的昏黄的光亮,滋滋冒着呛人的黑烟。门外的路人是看不到屋里的亮光的。当然,他们闲散的脚步声和惬意的笑谈,以及墙沿下、房梁上老鼠肆无忌惮出没的吱吱作响,也全然入不了我们的耳膜,动摇不了我们专注虔诚的心旌。一直到灯盏的油量所剩无几,我们也终于大功告成。于是提着灯来到床边。三两下脱掉衣裤,“噗噗”几声好容易吹熄灯芯,一股脑儿钻进被卧,做我们一惊一乍希奇古怪的美梦去了。
童年,没有短笛横吹,没有画笔画纸,也不曾敢骑过牛背。我这个牧童,只是牢牢地牵住“牛逃”,牵走了落日,牵来了朝阳。
童年,没有计算机,没有望远镜,也不曾听过太多银河的传说。我这个数星星的孩子,只是用自己澄澈的双眼,掰着指头数着星空无穷的奥妙,存着自己一个个芬芳的心事和梦想。
童年,没有读过几本课外书,也没有得到精彩的科学启蒙,听到的只是大人们编出的一段段善良的“谎言”。我们这些爱做梦的傻小子,只会奔走呼告、敲盆打碗拯救着“天狗吃月”的神话,一次次用自己的天真回答着心中美丽的疑问。
就这样,我们盼着上学盼着放学,玩着泥巴啃着野菜,采着山果摸着螃蟹,数着数不清的星星,做着做不完的梦。不知不觉之间,我们竟已突然长大。从此,母亲的梦中梦,游子的乡外乡,便被不断拉长,拉长……
本命牛年正月初八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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