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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高考近，依然“七月”铭心间。谨以此文献给已冲出“黑色七月”的莘莘学子——

                   一

 六月，刚刚给黑色的七月写上序幕，便令人焦躁不安，如临大难了。
    太阳不分黑天白日地挂在空中。热极了，挤在教室里，一点也透不过气来。大家拼得象一条条蚯蚓了，再有一个月，便是出头的日子。谁知道自己会艰难地翻出土去，获得一片微笑的霞光呢，还是油尽灯残，涸竭在这段干燥的时光里？
    真渴。下一场雨吧。

　　　　　　　　　　　　　　　　　　二

“1/6πh(3r²+h²)。”
    球缺的体积公式，对不对呢？怎么老是记不准？快翻翻书。糟糕，球冠面积公式也没有记忆了。
   “叮呤呤！叮呤呤！”
    入考场的时间到了。快跑，快跑啊，大腿粘住不动。啊呀，迟到……
   “龙明，醒醒，上课啦！”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宿舍里空空的，杨帆摇醒我刚刚走出去。
   “怎么这不争气！”我攥紧拳头照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
   “六月七日。”突然这个日期一下蹦入脑海。我触电似地喊了一声，下床急急冲向教室。
    太阳还在头顶，疯狂地喷着火，炙烤着无奈的六月。
    “1/6πh(3r²+h²)。”
    我又重复了一遍。

                                   三

 夜深了。宿舍里发出了鼾声，还夹杂着几声梦呓。
    大家都累得疲惫不堪了。面对这场决战，人人都别无选择。
    又乏又闷，怎么也不能入眠。翻来覆去，床也吱呀吱呀地响着。
    上床的沙晖翻了一下身。
    我知道他今晚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次数学模拟考太惨了，我得了“66”，而沙晖仅比我多了一分：“67”。
    我抽出一支烟，点上。思绪也象烟雾一样袅袅地升起来。
    今天父亲来信了，无非是要紧张复习，注意身体。末了还问问填志愿的事。
    还是别吸这支烟了。我望着扔在地上烟头的一簇光亮，体味着父亲的话。
    爹啊，孩儿一定要为您争这口气！忘不了您求人办事时遭人家的白眼，忘不了您东挪西借时受人家的鄙视。我多少次暗暗发誓啊，也拼上个清华、北大，撑撑门面，狠狠压压那些弄权的、恃钱的……可是，今天的数学考得太惨了。
    月光从窗口泻进来，把满床都涂上了苍白的颜色。
    这明亮的圆月啊！
    妈妈这阵是不是在惦念儿子？又忆起上次离家的情景，妈妈含泪靠在门外望她消瘦的儿子离去，嗓音喑哑：“那鸡蛋，坚持着天天喝啊，再买点奶粉……”我的眶里噙满泪水，不敢应声，也不敢回头望母亲。父亲默默地在身后拎着提包，我发狠地一转身从他手中拿过来：“回吧，爸、妈。”紧走几步，想弄得洒脱些，一只手插进衣兜，不想触在一叠钱钞上，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四

“今天距高考还有‘22’天。”
    前面的“日历标语”又换了醒目的数字。
    讲台上老师一个个按次序声嘶力竭地喊着，复习材料象雪片一样飞到桌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的船划向夜海深处。
    昏头胀脑地，揭开久违的日记，我这样写道：
   “再没有幻想的思绪/深沉冲刷着记忆的河床/一个童稚的梦/风干在长满皱痕的岁月/拨响沾满灰尘的吉它/任疲惫的心/在沉重的旋律中起伏……”
    闷、热。下一场雨吧！

　　　　　　　　　　　　　　　　　 五

 把馒头一个个甩出窗外，三餐又在麦乳精和奶粉中度过。
    身体被喂得弱不禁风，再也听不到谦恭和关怀的话语了。每个人都在大考面前现出本色，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和虚伪，钻在书堆里沉默终日。
    晚饭时又碰上她，僵硬地笑一下，别扭死了。晚上她扔过来一本毕业留念册。坐在日光灯乳白色的光雾里，面对空白的纸笺，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三年来你给我那么多关怀，我刻骨难忘。我们都是出门求学的山村孩子，我们需要彼此的照顾和鼓励。但我们不能浑浑噩噩啊，我们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最好是沉默吧，沉默能代表一切，能承受一切。

　　　　　　　　　　　　　　　　　　六

 四天，整整四天的忙碌，交上报考志愿书，每个人都象在自己的判决书上按了手印，如释重负，听候裁决了。
    “日历标语”的日期剩下“6”天。
    明天，全部课程停止，同学们该甩鞍下马，作一次冲锋前的小憩了。干燥的六月打上尾戳，每个人的命运都贴上封条，待由天遣了。
    走出教室，感觉有一丝凉意。天空低了许多，楼前的小树临风微微拂动着。

　　　　　　　　　　　　　　　　　七

 六月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没有电闪雷鸣的躁动，淅淅沥沥的，倒象初春的甘霖。
    我在这场久候的雨中踟躅着，矜持着。我须在它的润泽中，蓄足充分的心理，象家乡黄土地上坚硬的铧犁，掘进在黑色的七月里……

                                        一九九二年六月应文学社刊之约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