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度，水清木明，是扫墓的时节。满野黄灿灿的油菜花，微风中荡悠悠的麦苗香，心舒目朗，又有一柱清香似的情愫缓缓缭绕。想写点东西，写了又涂，涂了再写，终不成行。

日读《丰子恺漫画》。抚掌屡叹。每一幅都能赏玩上半日。朱自清曾评价丰子恺的漫画说：“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露出来，我们就像吃橄榄似的，老咂着那味。”他的画截取生活的一节，生动新鲜，活泼世俗，又不乏传统中国画的意味。俞平伯评价丰子恺的画是：“既有中国画风格的萧疏淡远，又不失西洋画法的活泼酣恣，虽是一时兴到之笔，而其妙正在随意挥洒。譬如青天行白云，卷舒自如，不求工巧，而工巧始殆无过之”妙极。集子中间杂丰子恺散文，其间录又其父《扫墓竹枝词八首》。从头至尾，读完八首，始觉无须动笔，上坟之事，之情，之景，尽矣。现录其八首，咂摸之间，感叹颇多。

其一

别却春风又一年，梨花似雪柳如烟。家人欲理上坟事，五日前头折纸钱。

上坟烧纸钱事必不可少的。“金元宝”，“银元宝”，折一堆一堆。还有冥币，一打一打。不过听人家说还是烧“元宝”的好，冥币到下面不能用。每年折纸钱，我都得现学一遍。年年折，年年忘。黄澄澄的“元宝”映的整张脸跟张金箔似的。

其二

风柔日丽艳阳天，老幼人人笑口开。

三岁玉儿娇小甚，也教抱上画船来。

其三

双双画浆荡轻波，一路春风笑语和。

望见坟前堤岸上，松阴更比去年多。

我们一家子上坟自然事没有画船的。一家子，队伍庞大，向邙山开拔。通常我们小孩子蹦蹦跳跳走再前头，走走，停停，等等。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颇惹人眼：这一家子人丁兴旺啊！

其四

壶篕纷陈跪拜忙，闲来坐憩树荫凉。

村姑三五来窥看，中有谁家新嫁娘。

其五

周围堤岸视桑麻，剪去枯藤只剩花。

更有儿童知算计，松球拾得去煎茶。

其六

荆榛坡上试跻攀，极目云烟杳霭闲。

恰得村夫遥指处，如烟如雾试含山。

再邙山上极目远眺，亦能见一带青黛远山，很远又很近，模糊又清晰，像是宣纸上淡淡水墨不经意的漫染。那山，是龙门山。

其七

纸灰扬起满林灰，杯酒空浇奠已终。

却觅儿童归去也，红裳遥在菜花中。

其八

解将锦缆趁斜晖，水上蜻蜓逐队飞。

赢受一番春色足，野花载得满船归。

上香，烧纸，浇酒，磕头。完了就抖起线轴，放飞早已在一边振翅欲飞的风筝。大伯吆喝着不让我们踩了麦苗。七叔风筝放的不赖。手里的线一抖一振，风筝飞的更高了。撒开手脚田地里疯跑一气，气喘吁吁的回来的时候，最后一点香已经燃尽。“走吧。”大人们穿上脱下的外套，擦擦额头上微微的汗。走吧，“赢受一番春色足”，走吧，明年再来。

读完这八首诗，看看纸上不成样的几行，涂过之后，勉强留下一首：

青草坟头点点花，纸灰吹去烟似纱。

杯酒薄奠浇已尽，烙饼卷得绿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