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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飞情感 |
分类: 散文 |
1
渔村的中午,安静得像一幅油墨画。男人们都在海上作业。女人们有的戴着遮阳帽;有的包着头巾,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忙活着。
只有三十多岁的光棍狗剩,躺在一棵柳树下假寐。脑子里幻想着和女人风流时的种种情景。笑的嘴角流着唾液。
那棵柳树旁边,是方扬的家。方扬没结婚的时候,只要不出海,就和狗剩呆在一起喝酒。用村里人的话说:“狗剩就是方扬喂的一条狗!”
方扬结婚以后,再也没有闲心搭理狗剩。狗剩一个人也很寂寞,就常常躺在方扬屋边的柳树下。他想方扬出海回来就能看到他,或者会找他喝二两烧酒;或者送他几条大刀鱼。
此刻,正当他沉醉在美梦中,突然,方扬门口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了。莫非方扬回来了?他坐起身,睁着那对小三角眼仔细瞅着。
见来人不是方扬,狗剩有些失望。他瞟了那个男人一眼。是一个和方扬年龄相仿,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不知为什么,对这个人他有了戒备心,他悄悄掩蔽在大柳树后,静静观望着。
只见这个男人上前敲了几下门,见没有人开门,趴在门缝里看了几眼,然后,他来到院墙边,一翻身上了墙头。
这个男人的举动,让狗剩着实吃了一惊!方杨出海了,家里只剩下新婚的嫂子。这人到底要干什么?莫非他是个小偷?
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便有些急躁,于是,趁着男人翻进墙头的机会,他找了几块砖头,准备伺机对付小偷。
2
方扬新婚的妻子名叫王丽珍。
中午,方杨出海也不回来吃饭,她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天气这么热,也没什么胃口。她索性躺在炕上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燥热,她想到屋外擦个冷水澡。她把院门插上,然后把洗衣池轧满井水,就脱掉外衣,穿着内衣裤,用毛巾开始擦拭着身体。
她刚擦了几下,便听见门响,接着便没有动静了。她以为是风声,就没有理会。可再一抬头,她猛地吓了一跳。
天哪!墙头上什么时候居然爬着一个人。一开始,丽珍还以为是狗剩,心想这狗剩都是被方杨惯得上了头,等他出海回来,让他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是,当她再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不由惊呆了。
原来,爬在墙头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两天前在村里偶然遇见的高中同学——林阔。
一霎那间,丽珍羞得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她轻喊了一声:“林阔,怎么会是你!你要做什么?快点下去啊!”
此时,林阔已经爬下院墙,他看着丽珍丰满的身体,无法自抑地一步步靠近她。“丽珍!”林阔浑身颤抖地喘息着说:“我无法抑制对你的喜欢!丽珍!”
丽珍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她一面后退,一面尖叫着:“林阔,不要这样,不要!”
丽珍的尖叫声,骤然唤醒了林阔的理智,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冲动,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只穿着内衣的丽珍,呆呆地看着他,那一刻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僵住了。
3
虽然丽珍的叫声并不大,还是被门外的狗剩听到了。他拿着砖头,来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门,他一面拍一面大喊着:“嫂子,你怎么了,快开门啊!”
丽珍听到狗剩的叫声,骤然醒过来,知道大事不好。林阔听到门外的喊声,也慌了手脚。丽珍一把推着林阔,“林阔,你快翻墙逃走!”
听了丽珍的话,林阔慌忙爬上墙头,立刻就被狗剩看到了。狗剩举起砖头,对着林阔狠狠地砸了下去。一边砸一边吼叫着:“抓贼啊!”
林阔惨叫一声就倒在血泊里。
丽珍听到林阔地惨叫声,慌忙奔了出来。看到林阔躺在地上满脸淌血,不省人事。她惊呼了一声,随后对狗剩说:“快叫救护车!”
“嫂子!”狗剩呆看着只穿了一件内衣内裤的丽珍,看得两眼发直,半天才说:“嫂子,是应该报警抓贼吧!”
在狗剩色迷迷的眼神里,丽珍才蓦然发觉自己只穿着内衣。
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发生了。随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到来,沉寂的小渔村立刻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扔下手里的活计,从四面八方赶到丽珍的屋前。一时间人山人海,比唱大戏还热闹。那一刻,丽珍成了人们的笑柄,对她指指点点。她成了最不要脸的女人。
4
黄昏,方扬出海回来。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几个女人,在交头接耳、喋喋不休地议论着什么。看到他立刻住了口。方杨正有些疑惑,狗剩匆忙跑了过来,赶紧把白天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告诉了他。
方杨匆忙回到家中。丽珍正在锅前做饭,她刚往锅灶里填了一些煤,方杨就劈头盖脸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这不要脸的婊子!”
丽珍心里明白,狗剩会很快把这件事情告诉方杨。方杨的脾气丽珍再清楚不过。她原本想等方杨回来诉诉自己的委屈,但此时她已明白,她逃不过这场厄运。她看了方杨一眼,眼睛里溢满泪花。
“方杨,要打你就打吧!我真的没做什么。”她索性把和林阔见面的经过坦然说了出来。
“你给我闭嘴,狗剩都跟我说了!你还演戏!”
方杨在屋里烦躁地转了几圈。等丽珍做好饭菜,他喝了整整一瓶烧酒。丽珍什么都没有吃,她一直流着眼泪。她知道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接踵而来还会发生很多事情。方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夜深了,方杨喝得酩酊大醉。丽珍给他洗了脚。刚用毛巾给他擦干净,那盆洗脚水就被他倒在她的头上。
洗脚水呛进她的眼睛、鼻子里。她一阵咳嗽。她忍让着,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有些事情越解释会变得越复杂。把尊严视为生命的丈夫,和这个世俗的村庄一样,容得下自己嫖娼,却容不下自己的女人有半点污点。
那一夜,丽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到天亮的。方杨几乎折磨了她一整夜。她的头发被他揪得散落满地。眼睛溢着血。她的腰到天亮的时候,被他打得已经抬不起来了。
5
经过医生的抢救,丽珍苏醒过来。但她的心痛远远超过了伤口的疼痛。
此刻的方杨,依旧没有一丝忏悔。他吃着医院里买来的饭菜,依旧没忘记他的烧酒。不知为何,丽珍隐隐感到,灾难会接踵而来。她无力地看着窗外平静的世界,悲哀地紧咬着嘴唇。这一次,即使再大的风暴来临都不会摧毁她内心坚强的信念,她不会再忍受了。她要和他离婚。
当方杨的烧酒还没喝尽的时候,丽珍的两个弟弟,已经冲进医院的病房。他们手里提着棍棒,一次又一次砸向方杨。
“你们怎么来了,别打了,快回去吧!”任凭丽珍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方杨满头满脸的血。医生为他包扎着。他咬着牙一语不发。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丽珍比谁都清楚。
6
那天,林阔到小渔村是配合村里进行人口普查的。五年后,当林阔再次邂逅了自己的高中同桌王丽珍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她,已经出落得和从前大不一样。只有她的眼神,似乎还遗留着当年的一丝痕迹。如今的她成熟而美丽,就像一颗饱满的樱桃,清秀的瓜子脸上,那双凤尾般的眼睛,藏着无限柔情。
而丽珍呢?她也同样不敢相信眼前的同桌,那个身材矮小的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潇洒英俊的他,在市委里工作。
此刻,过去的记忆就像一条小溪在心田缓缓流淌。一块彼此用过的橡皮,一滴落入水中的眼泪,一道怄气划开的分界线……一种异样的情感烧灼着彼此的心灵。
丽珍热情地邀请老同学去家里坐坐,林阔满口答应。第二天林阔便抽出午休时间,专程去看望老同学。谁也不会想到一场灾难从天而降。
当林阔从门缝里无意中看到丽珍赤裸的身体时,他胸腔里爆发出来的热情,汹涌地冲破了所有的堤防。
7
当那场灾难无情降临在林阔头顶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辛苦努力换来的一切,将伴随着方扬的出现,瞬间化为泡影。
那天上午,医生给林阔取下头上的纱布,林阔就回到政府办公室。方扬已经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
方扬二话没说,对着林阔的鼻梁,就是一拳。刹那间,鲜血顺着林阔的鼻孔淌了下来。林阔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
“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王丽珍的丈夫!”
林阔如梦方醒。他看着像一头发怒公牛的方扬,不寒而栗。
“我们去外面论事好吗?”林阔看了看身边的同事,忍让地说。
“去外面!”方扬冷笑了一声,“和别人的老婆演桃色事件,你还怕丢人!”
接着,方扬又是一拳,林阔趔趄地倒在地上。
办公室里一片混乱。两名保安迅速冲进来,把方扬拖了出去。
从此以后,林阔的名声一扫千里。整个办公室里都是他桃色事件的各种版本。一个政府职员,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林阔躺在医院里,深深哀叹着,为什么一场浪漫的邂逅,居然会因为他的冲动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冲动是魔鬼,他终于相信了那句话。
他知道丽珍会因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很清楚,在这些虽然富裕的小渔村,传统依旧是精神上的枷锁。只要想到这些,他就想再次把自己的头打破。他怎么对得起丽珍。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从此以后,丽珍会怎样看他?恨也无所谓,他怕丽珍会怀疑他的人品有问题。这才是他真正的苦恼。也许在丽珍眼里,他那天的举动,禽兽不如。
林阔陷入深深的矛盾与痛苦之中,他想知道丽珍为这件事情可能付出的代价。他渴望见到丽珍,给她安慰。但他不知道此刻去看她,对她来说是福是祸。
一个周后,林阔毫无争议地被辞退了。
林阔悲伤地走出市政府大楼。他不知道如何回去跟新婚不久的妻子交代。但是,林阔做梦也不会想到,方扬经过四处打听,早就提前一步来到他的家里。
林阔的妻子乍然听到方扬说出丈夫和丽珍的桃色事件,她当时就怔住了。她无法相信,一向有些腼腆的丈夫竟然会做出这种苟且之事。还真应允了那句常言:老实人办大事。
“这么说你和那个女人的风流事都是真的?!”
林阔大吃一惊!妻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难道方扬来过家里?
“有个叫方扬的男人来过家里,把你和他妻子的事儿都说了!”
林阔的脸色一阵铁青。
“刘梅,我们真的没做什么,那只是一场误会!我承认是因为我的冲动造成的!”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刘梅泪眼看着林阔,“既然是你的冲动,你还解释什么?”
林阔感觉心里好象有一只又一只虫子舔噬着,痛的他无法说话。他和刘梅的婚姻,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但平静的生活一样让他感到满足。可是,冥冥中一切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方扬是想逼疯他,让他家破人亡。
半个月后,刘梅和林阔签字离了婚。
当林阔走出法院,看着妻子一步步离他而去,心中万念俱灰。法院门前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风扫桐叶漫天翻卷,他的头上,衣服上,坠满了树叶。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也会像这落叶一样没有着落。
8
医院里。
当丽珍对方杨说出离婚的时候,方杨慌了手脚。可是,他的尊严永远也不会让他屈服。
“好,这是你同意离婚的,你可不要后悔,离婚后什么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丽珍漠然看着他。这场错误的结合早就应该结束了,即使没有林阔的参与,丽珍也早就对他寒心了。他只把女人当做泄欲的工具,在他眼里女人永远没有地位,任由他打骂。在渔村里还有无数这样女人生活着,挣扎着。在家庭暴力的阴影里一天天等待毁灭。
丽珍早就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几次想离婚,母亲都劝她,“孩子,再忍忍吧!妈也是这样过来的啊!”
是的,母亲也正是这样过来的。虽然父亲是“水鬼”,祖辈留下的家业也不小,但是母亲从农村嫁到县城,从没有享受到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她的头发同样被暴力的父亲酒醉以后,一片又一片地扯下来。直到父亲患了胃癌死去,母亲都在阴影里生活。可是,父亲的坟地里,也只有母亲年年月月地守望着。母亲每去坟地都唠叨着,“这死鬼,当初你打我的本事哪去了!有本事你再站起来打啊!”
丽珍是陪着母亲流泪长大的。
可是,经过这场风波,丽珍清楚的明白,以后的日子假如还和方扬生活在一起,那么她会被他折磨而死。他会时刻提起这段过去,让她无地自容。她太了解他了。
母亲怔怔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孩子?”
“妈,我要离婚!”
“这又闹得哪一出?快起来说,别跪着!”
“妈,你先答应我,不然我不起来!”
母亲无奈地看着丽珍,“好吧,你起来吧!”
进了屋,丽珍就扑到母亲怀里,眼泪像河水一般淌了下来。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母亲。
“孩子,这是命啊!”母亲满腹心酸。
“妈,以后我不会和你一样信命,我信我自己,我和他离了婚,就什么都好了!”
半年后,丽珍和方杨离了婚。方杨最终不肯签字,法院经过了解,判决离婚。
9
半年后的一个深秋。
丽珍默默地清扫着马路上堆砌的落叶,这是她离婚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当落叶扫到一堆的时候,她拿来一个袋子,一面用手撑开袋子,一面装着落叶。
这时候,旁边一个清洁工人走过来,顺手帮她挣着袋子。当袋子盛满以后,丽珍抬起头,说了声“谢谢!”
她盯着面前的人不由呆掉了。
但是,眼前的人并没有看她,而是一脸的落寞,默默地拿起扫帚,继续扫着落叶。当扫到一堆的时候,那人也拿起一个袋子,默默地装着落叶。
丽珍走过去,为他撑着袋子。袋子装满了,他抬起头,说了声“谢谢!”突然,他失声地喊了出来,“丽珍,怎么会是你?”
丽珍点点头,“听组长说今天要来新工人,没想到会是你!”
那一刻,所有的过去惊鸿般地掠过面前。
“怎么政府工作怎么不做了?”丽珍似乎什么都了解了,没话找话地问。
“被解雇了!你呢,丽珍,丈夫没有为难你吧!”
“我们离婚了!”
“都是我害了你!我不是人!”林阔愧疚着。
“都过去了!”丽珍淡淡地说。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下贱的流氓!”
“林阔,该发生的谁也躲不掉!几年的同窗,我了解你的性格!林阔,别再自责了,好好过日子吧!为这事妻子没少埋怨你吧!”
“我也离婚了!”
“什么!”丽珍悲哀地看着他。
“谢谢你,丽珍,原以为你一辈子都会看不起我,没想到你还跟我说话,谢谢你的大度和宽容!”
凛风辗过的天空,一片乌云迅速遮盖烈日,世界瞬间被阴暗包围。但是,没持续多久,阳光就冲破阴霾,射出了万道光华。
10
此刻,在渔村的一个小卖部里,方扬和狗剩正喝着烧酒,酒过三杯,狗剩有些醉意,嘻嘻哈哈地对方杨说:“方哥,没有嫂子的日子真好!我们哥俩又能聚在一块喝酒,嘿嘿!都说我狗剩傻,我心眼多着呢!你说是不是,方哥!”
“哦!怎么说?!”
“嘿嘿,方哥,其实嫂子和那个男人做没做什么我根本就没看见,我也是随着村里那帮老娘们瞎起哄!”
“你这狗奴才!”方杨遽然惊醒,把酒瓶扔到地上,两眼喷火,对着狗剩一拳挥去。狗剩哆嗦一下,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