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名J13-2
欧阳修“盗甥案”的《减字木兰花》
几近圣人的欧阳修,绯闻不断,相比于现在的名人,毫不逊色。
一曰“盗甥案”。据说欧阳修很喜欢他的外甥女,也就是具有西方人所说的“洛丽塔”情结,《望江南》为云: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微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簸钱是七岁小女孩玩的游戏,故当时有人说,欧阳修与七岁的外甥有不正当关系,殊为可笑。
称赞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美丽动人、活泼可爱,在唐宋文人的作品中并不少见。杜牧有首诗就明确地写出了他的这种经历:“自是寻春去已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据《唐诗纪事》记载,杜牧游湖州时,碰见一位小女孩可人心动,约定十年后成结婚。十四年后再去寻访,发现此女已嫁,并生二子,令他倍感怅惋。但倘若把这种眼光放在一个七岁女孩的身上,而且这个女孩又是小辈,那就触犯了道德的底线。
欧阳修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劣行呢?首先,清代纪大才子纪晓岚等人修撰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上面所引的《望江南》根本就不是欧公所写。他们引用《名臣录》说,当年欧阳修主持科举考试的时候,黜落了一批人,落第的举子刘煇等人心怀不满,于是写了《醉蓬莱》、《望江南》来败坏欧阳修的名声。
二曰“盗媳案”。欧阳修有个妹妹嫁给张龟正,没有生育,张龟正之前有个女儿,是前妻所生。张龟正死后,欧阳修的妹妹就把这个女儿带回自己的娘家扶养。此女长大后,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欧阳晟,但与欧阳晟的家仆陈谏私通。奸情败露,被押至开封府。为了开脱自己,寻求援助,此女在他人怂恿之下,一口咬定有欧阳修先有过暧昧之情。王铚《默记》说这位张女士“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
词多丑鄙”。当时审案的官员孙揆也认为张女士的说法过于荒唐,想置之不理。但欧公是名人,又是政客攻击的对象,好不容易抓住这等“丑事”,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宰相吕夷简,本来将欧阳修视为肉中刺,必欲剔之而后快,听闻孙揆的处理方案后,大发雷霆,当即另派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重审此案,务必把欧阳修拖下水。后来又有位叫王昭明前去监督审核。王昭明到了监狱,看见苏安世所写的案牍,大惊失色,说道:“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翌日昭明吃剑不得!”苏安世听后也害怕起来,不敢再说张女士与欧公有私情,只弹劾欧公曾经用张氏的资金买田产立户一事。宰相大失所望,把欧阳修发配到滁州后,余恨未消,又把苏安世贬到泰州监税,王昭明降寿州监税。
历史的真相是这样的:宋仁宗晚年无子,经韩琦、欧阳修的反复劝说,后来正式确认皇侄宗实为皇太子,赐名曙。半年后,仁宗暴卒,赵曙即位,是为英宗。仁宗上台后,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对他的生父、嗣父如何称呼。以韩琦、欧阳修为代表的执政派认为“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父母皆称父母”,即对英宗的亲生父亲濮安懿王、仁宗皇帝都应该称父亲。而以司马光等人为代表的台谏派却认为“国无二君,家无二尊”,倘若把濮安懿王称为父亲,那么又将仁宗皇帝置于何地。两方形成僵持,势如水火,闹得不可开交。英宗很想尊崇自己的生父,又担心舆论的压力,犹豫长久,最后下定决心支持执政派,将台谏派一个个撵出朝廷。但当时朝野人士大多倾向台谏派,欧阳修等人被视为阿谀奉承的奸佞。
其中有位蒋之奇,先前支持执政派,于是欧阳修推荐他为御史。这时蒋御史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太大,付出的太多,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不再让众人看成奸佞,决定反戈一击,通过攻击欧阳修来漂白自己。适逢欧阳修妻子薛氏的堂弟薛宗孺犯了事,薛宗孺任水部郎中时所荐举的京官崔庠贪赃枉法,按照规定薛宗孺也要受到弹劾。薛宗孺期望把这事情托一托,等到大赦后再从宽处理。为避嫌疑,欧公专门上书要求及时处理。薛宗孺恨得咬牙切齿,便使出下三滥的招数,扬言欧公与其儿媳吴春燕有染。谣言一出笼,很快传到蒋之奇耳中。蒋之奇见机不可失,急忙上书弹劾欧阳修。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在神宗皇帝的亲自干预下,蒋之奇等人被撵出朝堂,但欧公也是身心俱疲,心灰意冷,而后一再请求告退,解官归田。
政敌们攻击欧阳修的证据是什么?还是两首普通令词有关。一首是《减字木兰花》:
留春不住,燕老莺慵无觅处。说似残春,一老应无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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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
风和月好。办得黄金须买笑。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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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
○
另一首是《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前一首词第一句“留春不住,燕老莺慵无觅处”,暗藏“春燕”二字,第二首词中直呼吴春燕“燕子”的小名。御史们说,这不就是证据吗?
欧阳修到了滁州,也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愤怒,专门上表自辩,说自己生而孤苦,少则贱贫,同母之亲,惟存一妹。当年妹妹丧夫而无托,携孤女而来归,自己不能不忍心拒之门外。况且也无法预料这位七岁的小女孩长大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当时帮她们买田产置房产也是人之常情。现在追究我的责任,实在是吹析于毫,深文罗织。但历来大家对绯闻都具有超乎寻常的兴趣,更何况它发生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文坛领袖身上呢?三人成虎,欧阳修百口难辩。与欧阳修结怨的人也在其间推波助澜。欧阳修编修《五代史》时,对吴越王钱俶颇多贬词,被钱家所忌恨。钱明逸、钱勰等人纷纷借此良机参劾欧阳修。开封府知府杨日严,早年在益州为官时,欧阳修参劾其“贪姿不法”,此时也异常兴奋。口耳相传,欧阳修的“绯闻”竟就成为一段疑案,
后人也竟然将它视为浪漫的故事。新版《射雕英雄传》描述了黄药师与女弟子梅超风之间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孤傲怪僻的黄老邪,就曾把上面的《望江南》写给梅超风,只可惜年少的她,懵懵懂懂。
欧公绯闻的出现,并非偶然,他的词集中有太多的“鄙亵之语”。在严肃的词评家看来,素来著文作诗态度严谨、作品风骨峻肃的一代文宗欧阳修,竟以“低俗”、“发露”、“俳狎”、“鄙亵”的格调填词,使大家难以接受,于是认定俗艳词出现在欧阳修词集中定别有缘故。为维护欧阳修高大完美的正面形象,后世文人多把欧公词集中的艳词定为伪作。宋人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说:“欧公词多有与《花间》、《阳春》相混,亦有鄙亵之语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也。”曾慥也说:“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幼渺,世所矜式。当时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除。”
与古人相比,现代大学者的态度更为宽容通达了。经过专家审核考订,最后认定有近70首艳词乃欧公本人所为,并且认为这些艳词才真正反映了欧公的思想情绪,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说欧公词“不意将他的道学假面具全都卸下来了。他活泼泼地、赤裸裸地将他的诗人生活表现在我们之前。……我们可以想见他的恋情,也必是有一段苦趣的。”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说欧阳修的悲欢哀乐“不便表现于诗文,自然只能表现于词了。……写有几首艳词,正好是他一点私人生活的显露。前人完全以卫道的精神来估价他,似乎近于迂腐了。”
其实,以卫道的精神来评估他,固然是迂腐的;可是大力颂扬他的叛逆精神,也近于痴人说梦。事实上,北宋文人写艳词并不犯禁,迂腐之人如司马光也不乏此类之作。欧阳修之前的文人词创作,已有《阳春集》、《花间集》行世,形成了秾艳香软、镂金刻翠的唐五代花间词风,初步奠定了“词为艳科”的基调。不过,以一位词人之心力,完全敞开襟怀,在自娱娱人的同时,大胆的自我呈现和潜意识的自然流露,把自己的素养、感情、生理欲念等,径直率真而毫无遮掩地反映到俗艳词中,给后人留下大量真实记录者,欧公显然是第一人。
另外,欧公也确实在不同场合公开讴歌男女情爱,历任朝官、地方官期间,有关欧阳修风流游妓的记载多见诸宋人笔记。据《钱氏私志》所载:欧公在任河南推官时与一妓关系尤为亲密。当时钱惟演为西京留守,宋代著名文人梅圣俞、尹师鲁都在他的幕下。这批文人里面惟有欧公“有才无行”,大家一个劲地提醒他,要他克制,注意维护形象,可是欧公就是不理睬。有天,钱公在后园里举办宴会,大伙都来了,唯独欧公与那位妓女迟迟不来。等了老半天,两人才一起出现,在坐的诸位心知肚明,相示以目,即各自以眼色示意。钱公倚老卖老,假装毫不知情,故意询问这位妓女为何姗姗来迟。这位妓女回答说,她中午在凉堂睡午觉,丢了一只金钗,寻觅了大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钱公实在憋不住了,就坏笑着说:如果欧推官欧阳修大人能够现场填词,描述当时的情形,我就赔偿你一只金钗。欧公当即挺身而出,写下了上面那首《临江仙》词。
在座的文人都说欧公的词写的好,把这位女子睡觉的场面生动地描绘出来,使大家如身临其境。钱公于是要这位女子斟满酒,即席演唱,而要公库拿钱出来买来一只金钗赔府给他。这则轶事显然不太可靠,欧公有他倜傥与洒脱的一面,但不会如此无所顾忌。即使他会做一些风月之事,也会做得很高雅含蓄,会与他的身份吻合。如《避暑夜话》记欧阳修在扬州供职时,建了一座平山堂,当时在淮南最为壮丽。每到夏天来临时,他就带领一帮清客前往游览,并在其他地方取来荷花千余朵,以画盆分插百许盆,与客相间。喝酒的时候,派一位乐妓取来荷花,在客人中传递,接花的人摘下一朵花瓣,无花瓣可摘的人就罚酒,最后往往喝到夜半才载月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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