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气纵横天地间
据野史记载:南宋两个豪放大家辛弃疾与陈亮的结交极具传奇色彩,也和符合他俩的性格。辛弃疾才自北方投奔南宋朝廷时,寓居江南。没有朋友,没有关系,只得苦熬过日子。加上不被朝廷重视,心情郁闷,狂饮烂醉。江南士人,对北方人的豪爽不了解,对辛弃疾佯醉指指点点。于是,辛弃疾写了一首《沁园春》戒酒词: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时身为布衣的陈亮对辛弃疾的壮举钦佩不已,就特地前去拜访。辛弃疾家门口前面有桥,陈亮所骑的马惧水不肯过桥,三次驱赶三次退却,陈亮发怒,拔剑斩落马首,徒步而行。辛弃疾当时正在自家楼上,看见来者如此行为,不胜惊异,立即命人去探问是何人,而适时陈亮已到达门口,两人遂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并马上让人“添酒回灯重开宴”。但以想到前日才写下戒酒词,今日就要破戒,未免儿戏。于是弃疾挥笔又作一阕《沁园春》:
杯汝知乎?酒泉罢侯,鸱夷乞骸。更高阳入渴,都称齑臼;杜康出筮,正得云雷。细数从前,不堪余恨。岁月都将曲蘖埋。君诗好,似提壶却劝,沽酒何哉?
君言岂病无媒。似壁上,雕弓蛇暗猜。记醉眠陶令,终至全乐,独醒屈子,未免沉灾。欲听公言,惭非勇者。司马家儿解霞杯。还堪笑,借今宵一醉,为故人来。
这个陈亮是谁?一介布衣,竟让鼎鼎大名的辛弃疾破酒戒?
陈亮(1143年-1194年),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南宋思想家、文学家。字同甫,原名汝能,后改名陈亮,号龙川,人称龙川先生。是辛派的重要词人,著有《龙川文集》、《龙川词》,存词70余首。
辛弃疾与陈亮两人又很多共同点:一是心中都有一股英雄气,终生主张抗金,以恢复中原为己任;二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百折不挠,矢志不移;三是学识相近,均为南宋豪放词人。
因此,辛弃疾与陈亮一来二去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但他们交往最有名当属盛传文坛的“鹅湖之会”。
1188年(淳熙十五年)冬,辛弃疾正废居江西上饶,陈亮自浙江东阳来探访他,并寄信给同为二人好友的朱熹,约在江西铅山的紫溪相会,共谈天下大事。辛、陈二人同游铅山之东的鹅湖后,到紫溪等待。等了10多天,朱熹却没来。陈亮觉得不好意思,面子上也过不去,就辞别辛弃疾飘然东归。辛弃疾恋恋不舍,次日想追回陈亮再挽留他住几日,冒着大雪追到一个叫鹭鸶林的地方,雪深泥滑,再也无法前行,只得在小村独饮,怅然久之,深悔分没有挽留住好友。这一夜辛弃疾在投宿处转侧不能入睡,听见邻家笛声悲苦,愈增凄凉,于是赋词以抒怀。过了五日,陈亮来信,索取近日的新词拜读,隔着千里之遥,两人却似乎有心灵感应,辛弃疾不觉失笑,于是将那首因思念而作的《贺新郎》词缄封寄去: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陈亮接到这阙词后,感辛弃疾怀念之诚,这一次相会短暂,自己胸中也是一股英雄气勃勃难消,于是即和辛词韵亦作《贺新郎》一首: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陈亮这首词是“和(辛)见怀韵”,但词中却是尽情抒发自己年已老大、壮志难酬的感慨,这也正是被朝廷弃置不用废居江西的辛弃疾心中所痛。陈亮这一次前往江西拜访辛弃疾,约会朱熹不到,更深刻的体会到知音之难觅,只有辛弃疾才“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辛弃疾恨挽留之未遂,他又何尝不自悔匆匆离去,失去了与这唯一知己更深入长谈的机会呢!这首和词寄去,辛弃疾读后,又用此韵答了一首:
老大犹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陈亮接到这首答词后,再以前韵和之:
离乱从头说。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壮气尽消人脆好,冠盖阴山观雪。亏杀我、一星星发。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丘也幸,由之瑟。
斩新换出旗麾别。把当时、一椿大义,拆开收合。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这话霸、又成痴绝。天地洪炉谁扇鞲,算於中、安得长坚铁。淝水破,关东裂。
1189年,也就是鹅湖相会一年之后,陈亮又重新想起这次互相酬答的《贺新郎》词,最后一次和此韵作词:
话杀浑闲说。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樽酒相逢成二老,却忆去年风雪。新著了、几茎华发。百世寻人犹接踵,叹只今两地三人月。写旧恨,向谁瑟。
男儿何用伤离别。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卧百尺、高楼斗绝。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壮士泪,肺肝裂。
陈亮的个性刚烈而狂怪,他曾说自己每次念及国事时,“或推案大呼,或悲泪填臆,或发上冲冠,或拊掌大笑。”这些如狂如颠的举动,也正是他满胸臆间积郁难舒的表现,他怎么也不能享受安闲岁月,怎会安心做一个卖去宝剑去买犁耕田、不理世事的平民呢?然而时势却又容不得他上前一步。这样的折磨,实则是在慢慢消耗他的生命,他与辛弃疾分别不过一年,却“新著了、几茎华发。”
写过这首词的5年之后,陈亮便猝然去世,亡年52岁。鹅湖之会,竟成了这一对挚友的永诀。这五首互相往还叠唱的《贺新郎》词,也就成为词坛上永久的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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