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野百合--龙门“空壳村”九牛圳村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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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寂寞的山谷里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9月17日,多辆深圳牌越野车沿着龙门县天堂山水库边的山道匀速行进,有驴友一边吹着山风,一边哼着歌曲。约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龙门县地派镇九牛圳村,兴致勃勃地和村里的老人聊过去的事,在水库边钓鱼,在沙河畔烧烤,在古榕下摄影。
20年前,因为天堂山水库的建设,九牛圳村多个自然村的土地被没入水里,绝大多数村民外迁,形成“空壳村”。近些年,与年轻人纷纷出外读书谋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年长的村民继续坚守这片土地,延续农耕文明的烟火。得益于龙门县旅游业的发展,这个大山深处的原始村庄,以其优美的水库风光和纯朴的乡土气息吸引越来越多的游客。
近年来,由于城镇化和工业文明的发展,年轻劳动力迅速从农村抽离,在惠州龙门、惠东、博罗等地的传统农耕地带出现一些“空壳村”。《东江时报》记者以龙门九牛圳村为样本,调查游客眼中犹如山谷角落野百合的这个村落形成轨迹和存在现状,探讨她能否迎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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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地”村委会
《东江时报》记者一行是在深圳游客到来的前一天进入九牛圳村的。由惠州市区一路往北90多公里,穿过龙门县城后再往北约10公里到达天堂山水库大坝。水库宽阔的水面上,野舟横斜,湖光山色与茂林修竹相映,一派悠游气息。
大坝旁有个客轮码头,这既是游客码头,也是居住在水库对岸九牛圳村民往返天堂山圩的主要通道。九牛圳村离码头还有六公里的水路,当地移民办出钱经营一条船,供村民免费搭乘。这条船每天上午8时从九牛圳村码头开出至天堂山水库码头,上午10时返回,下午则是2时出发5时返回,每次可搭乘30人。
除了这条水路,还有一条山路可行,需绕道地派镇,路程近40公里,整条山路蜿蜒曲折,汽车需蹒跚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进村当天,由于错过了上午开船时间,《东江时报》记者一行只好驱车前往。一路上山重水复,九曲十八弯,转得让人头晕,突然,一个90度拐弯处,一辆摩托鸣着长长的喇叭声迎面冲来,险些与我们的车相撞。
一路上,《东江时报》记者遇见了不少在水库边钓鱼、露营的游客,农家乐、旅馆等具有农村特色的屋舍为数不少。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颠簸,九牛圳村出现在眼前。除了村委会旧址是一排水泥房外,村内全是年代久远的砖瓦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没有牧童坐在牛背上吹笛的声音,村庄古朴宁静让人感到这是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世外桃源。一些农户门前种着绿油油的青菜,在村道边聊天的老人望着几只母鸡在小路上悠闲地散步,躺在地上的大黄狗对着外来的行人警戒地叫了几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村上的老人们称,九牛圳村能保持着古朴的风貌,源于她面前的天堂山水库。
天堂山水库在增江支流高明河上游,是整治增江流域的广东省“八五”计划重点水利建设项目,工程始建于1978年7月,于1993年6月工程全面竣工,是一宗以防洪为主,兼顾灌溉、发电、旅游等综合效益的大(Ⅱ)型水利枢纽工程,工程规模在惠州仅次于惠东白盆珠水库。
资料显示,天堂山水库控制集雨面积461平方公里,库容2.43亿立方米,直接灌溉面积8.9万亩,受益人口包括龙门、博罗、增城三地30多万人。当地人这样形容天堂山水库的重要性:如果水库崩了,水库下游的龙门县城、广州增城都会一片泽国。
九牛圳村原归属龙门县天堂山镇(天堂山镇后并入龙门县地派镇,改为地派镇天堂山社区),下有8个自然村。老一辈村民清晰地记得,1992年8月下旬天堂山水库开始蓄水,九牛圳村6个自然村的土地全部没入水底,只剩下高山上的九牛圳村民小组和茅田村民小组还在坚守着这个村的行政版图。
九牛圳村因天堂山水库的横空出世,变得更加闭塞,也因为水库的建设,九牛圳村的村民举家陆续外迁,农村的构架迅速被抽空。
在九牛圳村做了18年村干部的罗春仙介绍,1992年、1993年天堂山水库蓄水期间,村民陆续外迁,目前全村有430户1132人,移民人数占全村90%。村民外迁地分布广泛,有龙门县内的县城、天堂山圩等地,也有淡水、水口、增城等地。“90%移民人中,三分之二的人在龙门县内,三分之一的人去了更远的惠州市区以及增城等地,其中,围绕着天堂山水库居住的有三四百人。”
为了方便外出居住的村民回村办事,九牛圳村委会办公地点也从村内迁到了天堂山圩,两者直线距离近8公里,旧的村委会办公地点改作了村卫生站,勉强能应付村民感冒发烧等小病。
辗转的家春秋
土地的变化,村民的外迁,使得九牛圳村变成了“空壳村”。
机缘巧合的是,历史上九牛圳村因为外迁而来。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大约在300年前,第一批外迁居民来到九牛圳村,因为在大山中找不到水源,只好请人修渠从邻村引水。修建水渠花了两年时间,村民一共杀了9头牛犒劳工人,“九牛圳”因此得名。
不过,对于外迁他乡的九牛圳村民来说,依傍美丽传说而生的故园早已回不去。如今在惠阳区淡水大埔移民村居住的刘鸿新,他的家淹没在水库中央,被安置到淡水,当年和他一起迁移的还有数十户人家。
人在他乡近20年,刘鸿新只有过年过节等时间,才回九牛圳村走亲访友。
在如今的九牛圳村,难觅青年人的身影,村中的房子孤零零地矗立着,剩下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年过半百。
几乎每一个老一辈九牛圳村村民都懂得,深深大山锁不住年轻村民渴望飞翔的心,年轻村民为了寻找更大的发展空间,纷纷出外读书和谋生。
罗春仙介绍,天堂山水库建成后,有的村民本来不用迁移,但原来的九牛圳小学被水淹后,小孩没法上学,也只好跟随其他移民外迁,以方便小孩上学。
现在,九牛圳村数十名小学生就读于位于天堂山圩的天堂山学校,因为离家遥远,学生们一般在学校旁边租房住宿,周末坐船回村看望爷爷奶奶或帮忙干些农活。
9月16日是星期五,下午放学时分,小学生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结伴走出天堂山学校的校园。个别学生还在山路上疾奔,他们赶着去坐尾班船,回九牛圳村看望爷爷奶奶。
天堂山学校校长陈小科说,九牛圳村的学生是该校最为偏远的学生,平时寄宿圩镇、周末坐船回村。
家园偏远,读书不易,似乎在鞭策着九牛圳村学子的斗志。“村里每年会出几个大学生,今年茅田村民小组就有一个考上了重点大学。”罗春仙的两个儿子也是大学生,早年也在天堂山学校附近租房子读书,从小辗转于圩镇、农村之间,大学毕业后,他们都在外面工作。
随着城镇化建设的逐步加快,农村劳动力转移经历着离土不离乡、临时性外出、离土离乡举家外出这三个层面的变化。九牛圳村越来越倾向第三个层面的变化。
“村里的大学生毕业后少有人再回来,年轻人都到外面的世界去闯,有能力的话,还希望接老人出去居住。”罗春仙说,只有每年重阳祭祖时,村里的年轻人才是最集中的时候。
青壮年外出,使得九牛圳村居住人口急剧下降,出现劳动力缺乏、丧失活力的“空壳村”现象。
夜不闭户的村落
人少地偏路远,经济基础薄弱,背靠山,前枕水库,如果是居住,九牛圳村是外人眼中的世外桃源。今年4月,九牛圳村还被评为2010年度惠州市生态示范村。然而,九牛圳村要发展,确实面临不少难题。
在《东江时报》记者进村当日,样子黑瘦、58岁的村民徐小校正从山里砍伐几根修长的杉木回到家。徐小校将杉木放在门口的路边,等待外面的人从地派镇方向进村收购,一根碗口粗、1.5米长的杉木收购价在10元左右。靠着偶尔到山上砍伐杉木,徐小校能赚到他和老婆每月的伙食费。
“年轻人都去县城或其他地方打工了。”徐小校夫妇有4个儿女,都在外居住,他和老伴则住在自己亲手建的老房子里。
徐小校有一个儿子,在广州一家报社做编辑,虽然没有买房,但有单位分配的宿舍。“我们夫妇去广州住过一段时间,人山人海,又闷热,住不习惯。”徐小校说,如今他和老伴在家种树种菜,还养了4条牛耕田,生活能自给自足。
早年为了供养4个小孩读书,徐小校夫妇费了不少心血。积劳成疾的徐妻前些天还在龙门县城治病,当天上午才坐船回到家。她打算在家休养。
在徐小校等老一辈村民看来,老人们相对来说比较恋旧,再加上农村空气好,在村里生活多年不想离开。在经济上,老年人也比较节俭,靠培育竹子树木或者养些家禽、蜂蜜等就能生活。
现年77岁的徐锦祥鹤发童颜,身体硬朗,登山劈柴、养蜜采糖等活
样样麻利。徐锦祥称,他所在的九牛圳村民小组原来有600多人,后来陆续有村民外迁,现在只有10多户人家七八十人,且以老人居多。
在徐锦祥家门前右侧,靠墙摆了几个蜂箱,不时有几只蜜蜂在空中盘旋。“我在家养蜜蜂已养了8年。”徐锦祥边说边热情地端出一碗金黄色的蜜糖,兑了满满一杯蜂蜜水给到访的客人。老人还称,这是今年七月七日收集的山泉水,俗称七月七仙水。蜜糖水甜入心扉,饮过之后唇齿留香。
在徐锦祥家门前不远处,有一条流沙河。流沙河从上游龙门县密溪林场而来,汇入天堂山水库。河水很浅,刚过脚面,但河沙漫漫,宛如银链。河中央一块独立的岩石上有一棵被誉为“天堂树”的古榕树,根须紧紧地扎进石缝。景致优美的流沙河和古榕树,近年来吸引着不少游人前来游玩。
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游客的到来,徐锦祥的蜂蜜生意经俏了起来。“有时候有游客来买蜂蜜,夏糖每斤10元,冬糖比较好,每斤能卖到30元。”徐锦祥说。
古朴的村风,并没有因游客的到来而改变。在九牛圳村,每家每户都没有将门上锁,村民都夜不闭户。徐锦祥说,在村上,连小偷小摸都极少出现。
九牛圳村高寿老人不少。罗春仙说,如今村上80岁以上的老人有40多个,60岁的老人也很多,当她把这个数据报给地派镇政府时,工作人员无不惊呼九牛圳村是个“长寿村”。
留守的和回来的
有别于年老一代留守家园,那些沿天堂山水库边居住的部分九牛圳村村民,依旧在生活的路上前进,他们或多或少地依靠着水库的名气,耕耘着生活。
徐锦祥的小儿子阿宝,在往返天堂山水库码头与九牛圳村免费客船上做驾驶员,每个月领着不到1000元的工资。在天堂山圩,他的妻儿寄宿在出租屋里。
每逢天堂山圩日,趁圩赶集的村民较多,而每逢周末,进出村里的学生、游客也较多,这使得免费客船常常满员行驶。作为掌舵者,不管水库水涨水低,也不管晴天雨天,阿宝总是站好每一班岗位,顺利接送乘客。
水库边有大量林地,九牛圳村的农户几乎每户都拥有100亩左右,他们大多用来栽种杉木和竹子。
做客轮驾驶员已有五六年的阿宝不知道他的家庭何日才能抵达富裕的彼岸,因为种植杉木和竹子的生产周期较长,动辄上10年,短期效益低。
码头彼岸的徐锡荣演绎着另一种人生。徐锡荣原来的家位于九牛圳村塘面村民小组——— 一个没入天堂山水库水里、名存实亡的自然村。在家园沉入水库后,徐锡荣曾到了龙门县城开餐厅,生意很红火。
2000年,徐锡荣的小女儿在家中下楼梯时不慎摔到,碰伤了后脑勺。一个星期后,女儿疼得晕倒在地,送到医院后医生说错过了治疗最佳时机。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医生采用对眼睛视力有危害的强效药物。“在广州、龙门县城看病花了20多万元,之后又吃了一年的药,现在她的右眼完全看不到,只有左眼能看到一点点光。”
突如其来的事故对徐锡荣打击很大。2001年,几乎倾家荡产的徐锡荣回到天堂山九牛圳,在天堂山水库风景区租了一间店面经营小卖部,售卖土特产。同时,依靠水库的自然环境,徐锡荣积极发展农家特色旅游,领着游客坐自己的船周游水库和入住农家旅馆,生活开始逐渐好转起来。
徐锡荣还在天堂山水库边栽种竹子。前年,借助政府的帮扶基金,徐锡荣买了更多肥料和扩大种竹品种,在今年光卖竹苗就收入4000元。
如今,闲来无事,已到知天命之年的徐锡荣便会在小卖部前摆一桌好茶和水果,凡是有朋友过来,他便邀约喝茶。前面是碧波荡漾的天堂山水库,风景迷人,徐锡荣说,他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朋友喝茶聊天。
而徐锡荣的朋友们则认为,他并非真的如此洒脱,故土难离,水库中央有他的故园,这是他出外后又回来的原因。
九牛圳网上蹿红
较之工业文明,农耕文明具有质的不同,依旧让处于工业文明的城市人无比怀念。
9月17日,当深圳游客们在天堂山水库的山路上唱着 《野百合也有春天》时,龙门县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办9月20日开幕的第五届广东龙门南昆山生态旅游文化节暨中国农民画艺术节。近年来,龙门县在建设生态经济特色县的路上大步迈前,2010年,全县接待游客402.41万人次,这是5年前的1.7倍。
得益于龙门县旅游业的迅猛发展,犹如野百合在山谷中摇曳的九牛圳村,渐渐被打破原始的宁静。徐锡荣说,虽然游客不是大批量到来,但是,节假日和周末,总会看到一些到此休闲旅游的游客。
坚守乡土的村民,靠着养蜂养鸡甚至养牛养羊来吸引游客,一般来说,这些土特产很受游客欢迎,如徐锦祥采的冬季蜜糖,一公斤能卖到60元,一条小黄牛卖250元,更是让游客惊呼便宜。
近年来,随着游客的增加,九牛圳村的知名度也在提升,用徐锦祥大儿子徐海宝的话来说,九牛圳村在网上红了。喜欢摄影采风的游客,开始在网络上推介这个 “世外桃源”,“天堂村”、“天堂湖”、“天堂树”、“流沙河”等壮美景色通过游客的镜头和文字在网上流传。
一名昵称为“战神”的中年游客在日记中这样书写告别九牛圳村时的感悟:与前来码头提货的乡村货郎挥手道别,坐在回程的船上,大家似乎忘记了刚才爬山的疲劳,望着水中的枯树,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留恋。这里村民算不上富裕,但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对于生活的满意度明显高于我们这些城市人,质朴的民风更令我们汗颜,这种夜不闭户的景象也只能让我们回忆上世纪70年代孩提时期的乡村。
“它(九牛圳村)的美丽就源于它的质朴,喜欢亲近自然的驴友们,来吧,只是请大家尊重这里的原始。”该游客最后写道。
与年老一代村民的坚守不同,在徐海宝等中年一代村民看来,纵然网友不吝赞词地描绘九牛圳村,但需面对的现实是交通不便。另外,村里多是泥砖瓦房,如果能实现整体搬迁或者泥砖房改造,这样才能留住更多的村民。
交通不便是因为闭塞,而闭塞的另一面通常是贫困。2009年,九牛圳村被列入我市74个省级贫困村中的一员。
截至今年6月,各级政府投入九牛圳村帮扶资金总共317.7万元,其中帮扶单位市人大筹资79万元、将专项扶贫资金40万元入股龙门路溪水电站让村委会每年有3万元至3.4万元的分红、将省下拨专项扶贫资金15万元入股新龙发牙签厂等,这让九牛圳村摘掉了村经济“空壳”的帽子。
不过,农耕文明期盼的人丁两旺,依旧让九牛圳村老一辈村民黯然神伤,年轻劳动力的远离,“空壳村”的帽子暂时还难以甩掉。
针对国内近年涌现的“空壳村”现象,农村发展研究学者王建康曾指出,一些地方的快速城镇化准确地说是“半城镇化”,使大量的农村劳动力以“两栖”的形式涌入城市,即工作地和家庭成员分离,对于基础薄弱的农村,老人逝去,壮年出走,“空壳村”的现象会越来越严重。
面对城镇化、城市化的无情冲击,“空壳村”如何变为生猛的“实心村”,还鲜有经验可循。地理环境如此特殊的九牛圳村,如果能成功变“实”,无疑具有标本意义,因此也让人充满期待。
天堂山水库深处的九牛圳村,一边受到外地游客热捧,一边忍受着年轻村民的外迁,她将走向何方?她能否迎来绽放的春天?也许只有时间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