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藏书中的钤印
纳兰性德酷爱读书,拥书数万卷,有藏书室初名为“花间草堂”,后又改葺为“通志堂”。
名“花间草堂”者,是纳兰性德早年出于对词的爱好,以两部著名词籍的合称作为他藏书室的题名。《花间》指的是后蜀赵祟祚编的《花间集》,其所录为唐末名家词,以长短句自成一编,当推此集为最古。《草堂》指的是南宋人编的《草堂诗余》,词家有小令、中调、长调之分,则始于此集。纳兰性德藏书室用这两部富有代表性的词籍名称来命名,表明了他所收藏的书籍中原以历代词人作品为主要特色。浙西派词人朱彝尊在汇编历代词人作品集《词综》一书时,就曾向性德借钞过词籍。他在《词综发凡》中说:“是编所录,半属钞本。白门则借之周上舍雪客、黄征士俞邰,京师则借之宋员外牧仲、成进士容若,吴下则借之徐太史健庵,里门则借之曹侍郎丘岳,余则汪子晋贤购诸吴兴藏书家,互为参定。”朱彝尊将容若排列在当时的著名藏书家之中,说明性德收藏词籍之富,可与藏书家作等量观。
名“通志堂”者,则与纳兰性德购置抄录经解书籍有关。纳兰性德十七岁时,拜徐乾学为师,肆力于经济之学,开始购置大量的经解书籍。他曾嘱友人秦对岩、朱竹垞购诸藏书之家,又钞得徐乾学“传是楼”藏本,共收集到一百四十多种宋元以来解释儒家经典的书籍,均为世所罕见之本。这时,他原有的藏书室已容纳不下这么多书籍,“花间草堂”之名也不能概括他的全部藏书,于是他的藏书室在修葺扩建后又名为“通志堂”。“通志堂”葺成后,纳兰性德写了一首五言诗:“茂先也住浑河北,车载图书事最佳。簿有缥缃添邺架,更依衡泌建萧斋。何时散帙容闲坐,假日消忧未放怀。有客但能来问字,清樽宁惜酒如淮。”纳兰性德以书待客,即为“通志”。所谓通志者,志向通也。性德正是在师友们的通力相助下,添置了宋元经解,又是在师友们通力相助下,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将这些书汇编刊刻成大型的专类丛书,共一千七百九十二卷。取名为《通志堂经解》,即有徐乾学所谓“同志群相助成”之意。
纳兰性德既不但藏书,还藏有大量书画,在他的书画藏品上,钤有“花间草堂”、“通志堂藏”、“成德容若”、“楞伽山人”、“容若书画”、“楞伽真赏”诸印.但令人奇怪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有发现一件钤有这些印章的曾为他收藏过的实物书籍,即便是在清代藏书家编撰的书目文献里也不见有著录。曾有人指出,纳兰性德藏书室名为“穴研斋”、或为“珊瑚阁”。在前人编撰书目文献中,经常会看到凡镌有“穴研斋”字样、钤有“珊瑚阁”藏印的书籍被认定为是纳兰性德藏书的记载。然而实际上“穴研斋”、“珊瑚阁”与纳兰性德并无关系。如为清代藏书家所珍视的陆游《南唐书》、何去非《何博士备论》、黄复休《茅亭客话》等书,均为钞本,每叶鱼尾下镌有“穴研斋缮写”,因叶昌炽听好友蒋香生转述周季貺之言:“穴研装潢精美,似国初旗人之风雅好事者,或出自明相国家。”所以他在《藏书纪事诗》中将“穴研斋”附于纳兰性德名下。但是后有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欣夫为《纪事诗》作补正,据沈曾植《寐叟题跋•穴研斋藏王雅宜小楷千字文真迹册跋》,考得“穴研斋”为明代无锡藏书家中书舍人秦炷的斋名,其藏书传至清代或入王府被改装,被误认为是明珠家藏。又如藏书家傅增缃在《藏园群书题记》卷十一中著录了影宋本《离骚集传》,卷内钤有“珊瑚阁珍藏印”,以及“永瑢”、“桐华馆”等朱文印。根据这些印鉴,傅先生考订为:“卷首钤‘珊瑚阁’印为纳兰容若,则此本或为纳兰氏抚写欤?至‘永瑢’及‘桐华馆’为高宗皇六子印,当为揆叙败后家产籍没,其遗遂流入朱邸也。”然笔者曾见《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著录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刊刻的王士禛《渔洋山人精华录》、又见《柏克莱加洲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著录清乾隆六年(1741)杨氏耘经楼刊刻的胡仔《渔隐丛话》等书上均钤有“珊瑚阁珍藏印”。按纳兰性德卒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他怎么可能会在死后用此藏书印呢?查检有关文献发现最早记载“珊瑚阁”为纳兰容若“居处”的是震均的《天咫偶闻》,继而叶昌炽在《藏书纪事诗》中把“珊瑚阁”说成是容若的“藏书处”,傅增湘沿用此说。然震均、叶昌炽均为清末民初人,距纳兰容若生活的时代较远。何况在纳兰性德及其友人的诗文作品中,从未提及到“珊瑚阁”。又据晚清藏书家杨绍和、潘祖阴等人对钤有“珊瑚阁珍藏印”的宋本《咸淳临安志》考订,“珊瑚阁”真正的主人是嘉庆年间官至两江总督的百龄(文敏),另有晚清藏书家莫友芝考订“珊瑚阁珍藏印”曰:“前人每以此为康熙间纳兰性德藏书印,然阅其刀法文字,则为嘉道间风气,当是嘉庆间百龄物,亦以珊瑚名阁者。”(见莫氏《藏目》卷十二,转自郑伟章《文献家通考》中华书局1999年版)由上所述,可见“穴研斋”、“珊瑚阁”均非纳兰性德藏书室。
那么在纳兰性德收藏过的书籍中,是否就没有留过钤印呢?笔者以为不是。纳兰性德的藏书有钤印,但不是用“成德容若”、“楞伽山人”之类的名号印,也不是用“花间草堂”、“通志堂藏”等鉴藏印,而是用“谦牧堂藏书记”白文长方印和“谦牧堂书画记”朱文长方印。这两枚印章的主人通常被认为是纳兰性德的弟弟揆叙,而实际上最早应当是纳兰性德的父亲明珠使用的印。“谦牧”一词出于《易•谦》:“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即君子以谦逊自处。《清史稿》载纳兰明珠“务谦和”,则“谦牧堂”当为明珠的堂号。这两枚印章后来成为纳兰家族三代人通用的藏书印,明珠首用,性德继用,揆叙又沿用,至永寿则以“谦牧堂”名义刻书,且编有《谦牧堂藏书目》。这大概也是明珠立下的家规,凡纳兰家藏书,只用此印,不用他印,因此在钤有“谦牧堂”二印的书籍上,概不见明珠、性德、揆叙等人的姓名字号及其它斋名堂号印。但由于此印在揆叙手里用的时间较长,故人们多以为“谦牧堂”是揆叙的堂号。实际上揆叙的堂号名“益戒堂”,其著有《益戒堂诗集》、《益戒堂文钞》。笔者曾翻检过这两部书,没见到有提及“谦牧堂”的诗文,但这两部书却是以“谦牧堂版”的名义刊刻出来的。
值得指出的是,在晚清时期,有个别藏书家已经发现了“谦牧堂”藏书不啻是揆叙的收藏。如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著录《宋刻真文忠公读书记二十二卷》,就称此书“旧藏故相明珠家,前有谦牧堂藏书记”。张元济在《涵芬楼烬余书录》中著录郑樵《浃漈遗稿》、汪莘《方壶存稿》、詹初《宋国录流塘詹先生集》、李曾伯《可斋杂稿》等书,书中均钤有“谦牧堂藏书记”和“谦牧堂书画记”印,但张元济在标题下注明为“纳兰容若旧藏”。笔者也发现收录清代皇宫藏书的《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中,著录了宋王崇传《童溪王先生易传》二函十二册三十卷、元赵汸撰书《春秋左氏传补注》一函三册十卷、《春秋属词》二函十册十五卷等,均钤有“谦牧堂”白文、朱文二印。而纳兰性德辑《通志堂经解》中正收有这几种书,且卷数、版式、体例、序作者与谦牧堂藏本相合,可见它们为纳兰性德生前购置,被用作为刊刻《通志堂经解》的底本,在纳兰性德去世后,这些书被明珠呈献给了康熙皇帝。
赵秀亭先生也曾撰文介绍,揆叙嗣子永寿编《谦牧堂藏书目》(今有道光刘氏味经书屋钞本),依千字文序列为九十四目,录书约四千种,在贵胄藏书中可与怡府明善堂交相辉映,其中包含着纳兰性德和明珠的生前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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