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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9.5.11
邹蕾: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各位现场的朋友,各位北京师范大学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的节目主持人小蕾,您现在收听的是“飞扬五月、书香校园”,《品味书香》校园行大型公益活动第二站,走进北京师范大学。
平常我们节目总是每天晚上21:00到22:00电波当中,调频FM106.6跟大家见面,今天把模拟直播间搬到我们学校中间,和大家一起读书,一起和今天的嘉宾进行交流。刚刚大家看到现场有两位同事,他们手持着话筒在你们中间,一个是我的搭档贺超,一位是我的搭档傅淳。平时我们做节目过程当中也是这样,一个人在直播室当中,这边就是我们操作台,话筒跟前跟大家聊天过程当中,手这边要打音乐,打碟播出很多资讯跟信息。今天也一样,今天感谢北京师范大学给我们这么一个机会跟大家见面,谢谢在场每位朋友参加,还原我们今天直播节目,我的任务是照顾今天嘉宾刘震云老师,台下同事负责和同学们互动。今天台上台下一台戏一起畅谈和阅读人生这样一个话题。今天跟大家一起读书,可以说是电波拉近我们的距离,可以说是读书拉近我们距离,更可以说我们嘉宾刘震云拉近我们距离,请出我们著名作家刘震云老师。
贺超:看刘老师的作品感觉一口气看完一章,为什么?太累了,文字太紧密了。
邹蕾:按照我们节目正常进行的程序,正式开始我们今天的书香之旅,今天看我们的PPT,为大家介绍一下刘震云先生生平简介,有请操作人员为大家展示一下PPT。
傅淳:其实刘震云老师不用介绍大家也都知道。
贺超:大家愿意介绍一下刘震云吗?
邹蕾:刘老师是我们熟悉的作家,他的作品《一地鸡毛》都是非常熟悉的,还有《手机》,《我叫刘跃进》都已经被改编成津津乐道的电影了。还有《一句顶一万句》更是引起轰动,常常在别人电影当中看到刘震云老师的身影,而且出演的都是小角色,对小人物生存境遇,生活态度他都刻划非常深刻,真实,人物形象非常生动,把平淡日常生活表现得妙趣横生,看着身边的刘震云先生,脑海中浮现一个场景,《手机》当中演守一的有一说一,有点类似于今天的访谈节目。您在今天节目当中能跟我们有一说一吗?
刘震云:尽量吧。因为有一说一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我做不到,小蕾做不到,傅淳做不到,北京师范大学也做不到。
邹蕾:我们第几次进了北京师范大学呢?
刘震云:说起来北京师范大学应该算我的母校,北京师范大学我曾经在这儿上过。
邹蕾:好像我们简历当中没发现,没记录这一条。
贺超:我们掌声欢迎师哥回校。
邹蕾:今天来到我们北京师范大学,带来咱家自留地里种出来的哪本菜?
刘震云:感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FM106.6,感谢长江文艺出版社,感谢北京师范大学使我有机会能够又回到我的第二母校,但是我发现今天生意不太好。我不知道是北京师范大学招生困难呢?还是因为北京师范大学教学质量严重的下降,这么不喜欢文化。希望今天凡是到场朋友,我们能有一个特别真实的,知心的,不同的,一个很好的交流。思想的交流应该是一个非常愉快的一种交流,我觉得思想一直推动着人类历史的发展,中国人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人很多,但是确实思想很少,从今天的场面已经看出来了。(笑)谢谢北京师范大学!
邹蕾:今天到场的人并不会多,但是不会说一句顶一万句的话,我们现场是用心进行一场沟通和交流。
贺超:我们是一个顶一万个。
刘震云:到场的都是有思想的。(笑)因为我刚刚到了早十分钟,北师大的朋友们让我到校园里转了转,我发现带我去的地方非常不合适,因为花园里大家都在谈恋爱。谈恋爱的人比思想的人都多,这是现实的情况。
邹蕾:河南人我认识很多的,比如杨百顺,罗长理(音)。
刘震云:你的河南话说得确实比较标准,如果放到宋朝的话,就是普通话。
邹蕾:我刚刚说的杨百顺,罗长理是一个人而已,是我手里拿到的这本书《一句顶一万句》。给我们讲讲这本书好吗?
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是我在研究中国民族,中国人的说话,说话带出来的文化生态,生活生态的第三部作品,从一开始写作的时候,如果我比别的作家能够做得好的话,因为我在写作开始的时候就认清写作确实不是一个乱枪打鸟的事情,因为很多作者在写作品的时候,都是上一部作品跟下一部作品,思想体系上来讲没有任何关联。牵扯到文学这两个字,什么是“文学”?我不知道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是怎么讲的,因为中国字是方块字,文学前面一个字“文”肯定大家都能够明白,是文章。后一个字“学”是什么?我不知道在座的老师和同学能不能教教我,是什么?
邹蕾:回答问题?
刘震云:我们这儿是培养老师的地方。
邹蕾:可能这个学校走出来的人将来都会成为老师。
刘震云:其实后面这个“学”是学问的意思,文章的学问,数字的学问,物理学的物理的学问是一样的。如果一个人只会写文章,而不懂文章里面的学问,这个文章肯定是写不好的。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就试图不乱枪打鸟,而使前面整体的,系统的来关照自己,还有文学,生活三者之间的关系。我曾经写过故乡的系列,新时期写官场小说最早的作者,我曾经写过一个作品叫《官场》、《官人》还有《单位》,另外我写过一字头开头的小说,比如说《一地鸡毛》等,目前的作品《一句顶一万句》。当然《手机》也是研究说话的,另外还有一个系列,我还准备写出来,就是“我叫谁谁谁”,一个人说我叫谁谁谁的时候,一定在表白摆布认识、被认识,和反认识,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和整个世界里面的关系。介绍的时候说我叫小蕾,首先要告诉别人我叫小蕾,当然小蕾现在不用别人告诉了,但是一定是小蕾和另外的人,和整个生存的关系。我曾经写过《我叫刘跃进》,下一部作品肯定还是“我叫谁谁谁”。一字头系列的包括《手机》都是研究人说话的这些小说,《手机》是说谎言在生活中的作用,大家都知道谎言是不对的,但是严守一告诉我们谎言比真理要重要。
我们日常的生活,我们每天说的话,刚才小蕾说能不能有一说一,如果一个人能有一说一,他活不上三天就上吊了,每天我们说的话,基本上90%是谎话,是应酬的话,这些就包括无聊的话,支撑我们生活的90%,这是严守一告诉我们的话,我觉得严守一说的是对的,严守一还告诉我真理的作用,一个民族为了我们认为正确的真理,抛头颅撒热血,但是谎言确实滋润、引导、丰富和教导着我们的生活,我觉得在一个作品中,包括在生活中,这四种话是特别有力量的。一种是朴实的话,再有一是真实的话,还有一种是知心的话,还有一种是不同的话。不同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是最重要的。不同的人在引领和支撑着这个生活和世界的发展。
凡是伟大的人物肯定是不同的人物,首先世界观,和方法论,他的认识跟常人是不同的,这些人是人群中的脊梁,如果人群是一条河是这些人垫起来的石阶,一步一步跳过这条河的。到《一句顶一万句》写知心话的力量,但是知心的话,特别难找一个地方,就是得说出来,《一句顶一万句》就是写的一个人特别想找另外一个人,找到他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想告诉他一句非常知心的话。有宗教的民族里面,除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同时上边还有一个神,用忏悔的话,有忧愁的话,有痛苦的话,马上可以随时随地告诉上帝,这个事能原谅我吗?我做了再多、再严重,对不起小蕾的事我可以不找小蕾,我找上帝,上帝一定会宽恕我的。但是没有神的国度里面,想把一句话说出去,必须在人之间找出知心的朋友,一般知心的话不是应酬的话。我找一个朋友想说到凌晨三点,不会说:你吃了吗?晚上还好吗?昨天晚上下雨了,肯定会说特别痛苦的话。
人生有一知己足以,人一辈子找到一个知心朋友是非常幸福和满足的事,但是就算一生找到一个知心的朋友,但是朋友往往是靠不住的。像天气一样靠不住,一个是说春寒靠不住,因为很快夏天要到来了。人中就是朋友靠不住,因为朋友会发生变化,你也会发生变化,生活也会发生变化,当三者有一个发生变化的时候,三点会起一个化学反应,化学反应就会把过去的关系全部颠覆了,这个时候你告诉朋友的话,当朋友发生变化的时候,知心的话马上会变成一把刀子,就扎到自己心上。人和上帝最大的区别,因为上帝的嘴是严的,人的嘴是最不严的,你告诉小蕾一句知心的话,第二天说不定她到傅淳那里去了,下个月传到贺超那里去了,再下个月整个中央人民广播电台FM106.6全部都知道了。
邹蕾:所以《一句顶一万句》常常看到这样的问答,咱俩过不过心,是不是交心的朋友,是不是这些话可以告诉你,可以跟你说,大家都不想说那个一句不是一句的话,都想说这句话真正起到一定作用。今天我们节目现场,我们会把以下时间交给在座的每一位同学们,如果大家对阅读人生有什么样的疑问的话,都可以通过跟我们两位同事傅淳、贺超来进行沟通和交流方式,来问我们嘉宾刘震云,这样的话我们今天互动可以正式展开了。展开互动之前,我手里面有一个段落,说的是《一句顶一万句》当一个段落,剃头将怕老婆的段落。请会说方言朋友自愿报名,由贺超带领哪位同学共同演绎一下这个段落,我们提问环节之前跟大家进行小的游戏。请傅淳进行旁白,里面有非常精彩的对话,先请两位同学一组,先请陕西人和河南人出场,演绎一个叫老曾,一个叫老陪,看好你们自己该说的话,旁白过程适合加入你们自己的话,你们自己的段落就可以了。
傅淳:这个段落叫:“剃头将怕老婆”。这年夏天老陪到苏家庄剃头,老陪在苏家庄生意最大,包了三四十户人家的头,这三四十户人家剃头的男人有百十口子,老陪连剃两天,到第三天中午方才剃完,老陪挑着剃头挑子往回走,在黄河边上遇上了曾家庄杀猪的老曾,老曾要去周家庄杀猪。老陪和老曾常碰面,在一起说得着,两个人停下脚步坐在河边柳树下吸烟,吸着烟说闲话,老陪看着老曾头发长了,就说(方言表演中)
邹蕾:再次把掌声送给台上同学们。同学们表现怎么样?
刘震云:说得非常好,说的是傅淳说的,但是朗诵的也非常好。这个故事说的是生活中特别知心的朋友,一个是杀猪老曾,一个是剃头的老陪,老陪早年又被一个潘金莲,被他老婆发现了。过去是老婆怕老陪,现在是老陪怕老婆,大家都知道这是老陪的短处。杀猪的和剃头的碰到一起,只有这么好朋友在一起才能说知心的话,因为知心的话是虚心的话,老曾就说咱俩过心不过心?就说那还用说,就说我说一句你想答就答,不想答就不答。屋里八乡都说你怕老婆,能短痛就短痛。人家把着你短处的甜头,你想短可就短不了。杀猪性子急,老家有一个人一件事可以扯出十件事,十件事可以扯出一百条道理。他就说讲理不怕,就怕哪天因为一句话说多了而杀人。这个时候老陪剃头的话说多了,这是一对朋友知心的对话。
贺超:(方言表演中)
刘震云:心情肯定不单体现在怕老婆身上,日常生活中经常碰到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细节,包括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交心。刚才像在小花园里,可能也有人在交这样的心。
邹蕾:以下时间留给现场朋友们,现在可以跟刘震云老师进行交心,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问,问题现在就开始举手。我们贺超和傅淳深入到你们中去,现在开始发问,刚才那四位同学可以送书。
提问:据我所知有些作家平常不怎么阅读其他作家的书,我想问一下你平常还阅读其他作家的书,多不多?您每日平均写多少字?您写书过程中一边写书一边想,还是完全借助于其他著作?
刘震云:提的三个问题非常深入,一个人在写作的时候,写作之前和写作之后是不是读别人的书?我觉得一定要读。阅读的时候你首先要知道别人写过什么样的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作者必须上大学的先决条件,上过大学的作者,和没上过大学的作者是非常非常不一样的,因为上过大学经过系统的知识的训练,知道古今中外的作者写过什么样的书,当然里面相同的书比较多,但是不同的书你是不是知道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以至于知道别人都写过什么,你才能写出来别人写不出来的书,我觉得读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另外写作状态下跟其他写作朋友不太一样,因为其他写作朋友是晚上写作,白天睡觉,但是我是白天写作,晚上在睡觉。因为圣经头一句话:上帝应该觉得有光。凡是晚上写作的人是跟上帝在闹别扭,同时还在浪费资源,不环保。
第三个问题,我觉得把一个状态,一个情绪写完我就完了。对于我来讲真正写作过程并不在写作的过程里面,而是在我跑步的过程当中。我是个生活习惯非常健康的人,我清早起的可能比同学们要早,晚上睡得比同学们还早,我清早一般是6:30起床,跑步跑到8:00,其实人在跑步状态中是思维最活跃的时候。
贺超:您是连续跑吗?
刘震云:确实中间不停。然后在跑步过程中今天要写什么,基本在跑步过程中其实已经完成了,不会坐在桌子前面是一个若时的过程。我觉得是一段情绪,一段感觉,这段情绪和感觉是不是跟自己,和跟别人作品是不是特别不同?另外整体上来讲,其实写作也不在跑步过程中,是在没写过程中。真正写作到一定程度,我觉得技术层面的事情已经显得非常非常不重要了,比如说像结构,像人物,像情节,细节语言,所有人经过十年写作,都能达到相同的水准,唯一不同的是他作品从世界观、方法论上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对这个世界是最最重要的。当时我写《一地鸡毛》时候,发现很多评论家没有看懂,说一地鸡毛是原生态的小说,其实不是原生态的,如果小说写得跟生活一样的话,大家不用看小说,直接到窗外看生活就好了,但是小说一定是窗外生活,但是看窗外生活方法是不一样的。《一地鸡毛》里面讲的他们家一锅粥馊了,说跟世界八国首脑一样的。
提问:您在写作过程中,您的创作动机是什么?是什么原因使您走上写作这条道路的。您写作驱动力是什么?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刚刚刘老师也说到了语言这个问题,真心话,但是平常时候我们也是学中文的,有一种说法,语言跟思想关系,换句话说也就是内容跟形式,语言跟思想总是感觉有一些困惑,总觉得自己写出来东西觉得语言不能完全表达出来,不知道刘老师写作过程中怎么处理的?您每次写完您的作品之后,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困惑,如果有,请问刘老师是怎样处理的?有什么技巧方面,建议方面给我们这些刚刚开始,有这方面写作意愿同学们给出一些建设性的看法?谢谢老师!
刘震云:首先一个作者写作动机当然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我的写作动机是非常简单的。首先是我喜欢他,一个人一辈子做他喜欢的事情是更愉快的,而且更有创作性的。我写作不累,我发现有的作者在创作体会的时候,必须苦其心智,劳其经骨。我写作是非常愉快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跟人交流的过程。写作到一定程度和层面,其实意义不是写作了,而是在找朋友,找自己特别知心的朋友。
这牵扯到你第二个问题,也许在生活中找不到这样的朋友交流,所以才写作,在书里找到这样的朋友,要跟它说话,跟它说话是第一个层面。接着它会站出来跟你说话,就好象两个人结伴往前走,本来两个人不认识,但是在十字路口碰上了,就像老曾跟老陪一样抽着烟说话非常投机。越说越投机就说到五更鸡叫。有时候不是你在写作,是写作在写你,不是你在书里说什么,而是书里人物他要说什么这是非常重要的。其实一个好的写作者,不是写作者,而是倾听者。生活中找朋友,书里找朋友非常不一样的,生活中朋友嘴是不严的,但是书里朋友的嘴永远是严的。另外生活中朋友可能不具有耐性,说:今天晚上小蕾有事,小蕾说她有事,这些知心话跟她说不了。但是书里的小蕾永远在那里等着你,能说到后半夜,我想停下来,再说点别的,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这是写作过程的本身,当然这个别的肯定是不同的话。生活停止的地方这是写作者存在的理由,生活出现的地方,音乐就出现了这是音乐存在的理由。大体是这个意思吧。
提问:我刚刚通过您的言论,发现你似乎对宗教很感兴趣,您认为宗教和我们文化之间有什么样关系?您认为我们大学生应该读些什么样的书?谢谢!
刘震云:第一,宗教是对世界、生活、人三者之间关系的非常独特的解释。一种是基督教,大家都知道那么一本书叫《圣经》,还有伊斯兰教,《古兰经》,还有佛教,有《佛经》。这种解释非常具有想象力,我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不知道大家读过这三本经没有,如果没有读过的话,我建议大家还是要读一些的。《圣经》是一本特别波澜壮阔和凶险的书,因为它的名字起的是旧约和新约,是上帝给人类定的信约,对世界非常不同的解释,会聚集千百万、亿万人团结在这个不同的看法周围,肯定是有它存在的道理。
第二,凡是你感兴趣的书和别人感兴趣的书你都应该读,古今中外确实有很多创造性的作者,他们对世界的想象力,有时候超过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孔子、司马迁、唐宋传奇、李白、杜甫,李清照,《红楼梦》这些都要读,大家熟知的书一定是好书,但是大家熟知的书你并不一定能够读懂,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认定。当然像莎士比亚,海明威这些人的书都应该读。孔子说过一句话学尔常习之,不亦乐乎。二十岁的时候想和三十岁想是非常不一样的。读好书一个是越读越厚,另外一个是常读常新。在世界上起码存在二百本吧,这二百本还是要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