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评】举重若轻《南城根》
(2014-11-13 15:45:47)
辛轩
从表象上看来,他很像一位摄影师,面对眼前应接不暇的现世生活抢按着快门,速度快得无法顾及其它;而实质上,他又像是一位绘画高手,运用非常简练的笔墨,将眼前的人事物景一一速写成像。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更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在经历了众多的事件,看惯了纷纷扰扰的世态之后,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他似乎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又似乎了无牵挂旷朗无尘,更似乎是一位哲学家,为我们阐述人到底为什么活,生或者死又是怎么回事这样深奥的命题。
因为《南城根》首先很像一本速写集,他极简略地为我们勾画了生活在南城根的一系列人物,一一为他们造像。如捡到金戒子的王老汉、45号院的小马师、南城根生活了一辈子的老贾、租房供子女上学的乡下女人、房奴安海父子、上当受骗的打工女小微、玩弄异性成癖的木江、商人之妇叶果、摆杂货摊的房东夫妇、戴瓜皮帽的老头、失业交不起房租的小记、从事色情服务的小姐、迷失心性的农村女人和青年、被丈夫背叛的雪花、血气方刚而被刑拘的少年、穷困潦倒的诗人蚊子和牦牛、掉进传销中的表弟、孤独凄凉的房东老太、恋爱中的青年蝌蚪,等等,这些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叫南城根的地方,而且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卑微、平庸、艰辛、隐忍,所以在很大程度上,这本速写集颇能够体现当下中国处于社会最低层人群的人生世相和生活状态,具有很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同时,他能够巧妙地取舍素材,他对于庞杂素材的选择看似信手拈来随心所欲,实则精心取舍妙手偶得。他从庞杂的生活琐事中提取出来的,正是最能体现人物性格,最精练最生动的情境。处处景语皆情语,蕴含无限意蕴。他有非凡的驾驭素材的能力,驾轻就熟,举重若轻。他的语言准确而传神,鲜活、简洁、生动、灵动、疏朗、俊美,干净利落而充满睿智。所以,虽然他笔下的人物卑微而草根,却个个血肉丰满,活灵活现。如刑拘少年始露即挫的血气,房东夫妇的平庸与琐碎,雪花虚弱无力的愤怒,被骗小微的单纯与无助,戴瓜皮帽老头的艰辛与狡黠,等等。他为我们勾画的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可感可亲,让我们每个人都能感知到他们的体温,嗅闻到他们的气息,甚至连他们的音容笑貌,脾气禀赋都历历在目,呼之欲出。他的整个作品仿佛就是一部长时段的视频,内容丰富多彩,画面清晰秀美,音乐美妙乐耳。便是随便抽出其中的任何一段,都显得简洁而又生动、鲜活而又灵动,疏朗而又俊美。
虽然王选年纪轻轻,但如果当我们读了他的《那时月光》《清风辞》《一个人的南城根》等篇什,却不由人不吃惊。因为任何人都很难将这些时不时闪现着思想的光芒的作品,与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这些篇什中表现出的成熟的写作技巧和思想高度,便是一位非常老道成熟的智叟,恐怕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具备的。任是你抽取其中的任何一篇,极便最为普通的描写中,也随处可见思想的火花。诸如《清风辞》,既可以是生活在南城根的这群特定人群每天早晨平凡生活的开始,又完全具备象征的功能,可以看作一个事件的开始,一个生命的开始,一个王朝的开始。这样的开始到底来自于怎样的力量,这不仅是作者在深入思考的,同时又是所有的人,不得不去思索的东西。
同样,《那时月光》作为一种结束、《一个人的南城根》作为一种过程的象征意味,也十分明显。开谢的海棠花、像挑起一团火焰的石榴、飞着的鸽子,蹲着的麻雀,流淌的时间、米黄色的被子、玫瑰红的裤衩、开裂的老城墙、错落的民居、细细的哭声、剩下的凉茶水、狗的吠叫、风的吹动,等等,众多的意象叠加在一起,构成一个人的南城根,如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将这里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个厕身其中的人,虽然遗世独立,试图冷眼旁观,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济世情怀,恻隐之心却无法让他安之若素,他早已不知不觉地把自己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
《那时月光》“寂静得可以听见白月光照在事物上的细微声。一个人离开南城根了,很多人都离开了南城根。他们合上翅膀,闭上眼睛,把卑微的一生收敛回来,让活着的人,独自活着”;“有人挂灯,有人铺纸,有人忙着借桌椅麻将,好像人们在准备一场晚会,其实,是一个人死了”;“今夜,他们不回家去,他们坐着,陪这个不再说话摸牌的人坐坐,一辈子,就陪这最后一次,下来,就是天道轮回”;“香火收了,冷茶倒了,纸灰扫了,依旧清净。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乎那个人没有死,或者说,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到世上来过”,他通过写一个人的死亡,周围人的送亡与守夜,引领着我们,由对这个人的死亡这一特定事件延伸开去,继而对于人生观、价值观深入思考,继而对于生或者死这些深奥命题去深深思考。
《南城根》文字极其简洁,每篇都很短,许多篇目只有千八百字,读来轻松自如,如食荔枝。他的语言准确而传神,干净利落而充满睿智。他不仅能够巧妙地取舍素材,举重若轻,同时还充分体现着自己对于人生终级意义的努力探寻和对于生与死这一重大命题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