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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白蜡烛》第一章和最后大结局

(2016-10-22 12:5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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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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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老爷点蜡享云雨两姨太失落戏双凤


“点蜡!”白府管家一声太监喉咙拖着长音吆喝道。

随着这声阴柔却具有穿透力的尖叫,大堂外凛冽的寒风刮过,整个漆黑一片的四合院如幽灵显身,盘旋在大门前影壁上四个金色大字“白家大院”,托起黑色瓦砾的两头鹿顶,张牙舞爪。——那是民国十五年农历腊月的某一天。

大堂内烧着火炉暖洋洋的,白家上下十几口主仆尽在其中表情严肃。大堂上坐北朝南位置有一张八仙桌,左右坐着白老爷和白夫人王氏。白老爷气宇轩昂的巡视着堂下,他今年75岁,年轻时习过武,到老了便每天清晨坚持打太极拳,因此精神矍铄。地上跪着他的三位姨太太,中间是大姨太佘雅娟,当年白夫人信佛修身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而白老爷年富力强自然心里很不爽,于是在外面寻花问柳认识了这个佘雅娟,今年43岁,两人暗中私通了近十年,终于被白夫人发现,那年白老爷父母尽亡,没有人能够约束得了他,白夫人哭闹了一阵后无果,不得不重归安静,让他将佘雅娟讨回来做了姨太太。佘雅娟人高挑偏瘦,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性方面特别积极,花样繁多,把那个中年白老爷服侍得如神仙一般快活,然而慢慢的他开始对佘雅娟审美疲劳了,70岁时,他在北京城燕子巷的妓院里抱回来一个当红花旦,名叫沈蔓丽,今年30岁,此时正跪在左边,是二姨太,佘雅娟虽然心有不快,怎奈这位蔓丽貌美身韵,自知比不过她,白老爷为了安抚她,将白家大权从发妻王氏手中移交给了她,佘雅娟见好就收也没有为难白老爷。然而好景不长,前年,白老爷的朋友贺昆仑参军跟随张作霖跟南方军打仗,身边有个23岁的妹妹贺兰无人照料,就托付给了他,白老爷被她的姿色倾倒,73岁宝刀不老,乘贺兰酒醉将她抱上了炕,等贺昆仑过年回来看望妹妹时,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应允妹妹在白家当小,好歹有个富人家包养,此刻她默默的跪在右边,心里颇为得意,因为她知道老爷今天仍然是选她入房,事实也是如此,白老爷一直偏爱这个最小的姨太太,最近几乎都与她过夜,也因此惹得其他大姨太和二姨太心有芥蒂,私下抱团数落于她,贺兰表面上对这两位姨太太恭恭敬敬的,回过头就恶言的诅咒她们,又常常在白老爷面前告恶状,老爷心情好时听过算过,正巧烦着时,立马将她们叫来当着贺兰面痛骂一顿。此时,管家一声“点蜡”后,大堂空气异常的紧张起来,不仅是地上的那三位姨太太,左右两旁站着的儿子儿媳妇们也立刻憋住了呼吸瞧着,他们是在看热闹,看被选中的姨太太尖叫时浑身的惊蛰,看没有选中的姨太太一脸失落的表情离场,然后他们各自回家在炕上评头论足,十分惬意。大堂的左边是长子白茂山,系王氏所生,今年39岁,憨厚老实,办事也很有能力,白家在本地开了一家纺织工厂平时有他具体管理,他身边表面上唯唯诺诺站着一个女人是太太苏香娥,今年28岁,南方人,原先是白家纺织厂的工人,七年前被白茂山看上了,两人生有一子叫冬子,冬季降临人世故而得名,白老爷特别的喜爱这个孙子,说白家后继有人,这对白家是最大的事情,因为白老爷是白家一脉单传至第八代子孙,这一切皆归功于白老爷的夫人王氏,她今年59岁,信佛后百事不管,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神龛点上香蜡静静跪着念叨。她信佛纯粹是一次偶然,那是二十年前她刚刚嫁到白家后一年,肚子没有动静,白家单传不能断了香烟,这可不得了,白老太爷命令儿子休妻,急得她走投无路就去庙里拜观世音菩萨,果真下个月就来了喜,居然还是个大胖儿子,从此她开始笃信佛像,之后七年,儿子白茂山又得一子,就这就让白老爷更加的深信是夫人天天念佛菩萨所恩赐,对着祠堂上的列祖列宗烧高香。大堂右边站着次子白茂聪,今年才22岁,是跟大姨太佘雅娟所生,白茂聪平时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干,白天在外面混,到了晚上回家吃饭睡觉,白老爷担心他在外面不学好,去年找了户人家的千斤云璐娶了过来,她今年19岁,性格文静,白茂聪结婚后收敛没几个月又开始在外面野,结交市井子弟赌博,嫖娼,云璐根本管不住他,白老爷有时问她情况,她要是如实回答,白茂聪挨了骂回来就动手打她,所以以后白老爷再问起她直说很好,免得自己倒霉。

白老爷慢慢的站起身,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支白蜡烛,巡视了地上三位姨太太,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点蜡是白家祖上延续下来的传统,一家之主每晚就寝是直接选夫人还是哪个姨太太入房,都有一套家传仪式,白夫人因为吃斋念佛不参加,论年龄她也无需参加,所以候选人是三位姨太太,此时她们都低头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手心朝上候着,白老爷庄重的起身握住点燃的蜡烛走向她们,三位姨太太低着头全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也不许看,直到突然感觉手心被滚烫的蜡烛油点上,立刻尖叫一声头磕地趴下,管家高喊今天谁谁被点中,这时,其他人退去,留下把位被选中的姨太太起身搀扶老爷入房。

白夫人仍然淡定的手捏佛珠坐着,目光痴呆的直视前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会关注她。

香娥轻轻拽了拽丈夫说:“老爷这次肯定又是点那小的。”白茂山甩开她说:“别出声,只管看着就是。”那边的云璐紧张的攥着丈夫白茂聪,好像选谁跟自己有切身利益一样。

白老爷从位子上到三位姨太太跟前只不过几步路距离,所花去的时间仿佛特别的长,有意制造悬念似的。突然他走到三姨太贺兰面前,贺兰低头看到了老爷的脚心花怒放,今天是她的生理排卵期,所以非常想跟老爷有个儿女,自己在白家的地位就会提升,她在白家这两年里不知是老爷的年龄问题,还是自己的生育功能出了问题,肚子总是没有见起色,她每次到了自己生理特殊的日子都有种期待,每次失败又每次不绝这个念头,白老爷似乎也无所谓,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贺兰的哥哥是张作霖手下当兵,他从内心提防着,有随时断绝贺兰关系的准备,所以经常产生一种能玩几次算几次的潜意识,当然贺兰有自己的优势,长得漂亮身段佳不算,因为其他姨太太与她相比各有千秋,她主要年轻,23岁跟玩孙女似的,味道不一样。蔓丽虽然也有为白家续庶的念头,无奈几年前她还是青楼一名花旦时已经因为生了妇女病被摘去了子宫,早已无生育能力,为了能够在白家永久呆下去,拼命的讨好大姨太,佘雅娟心放得很平,为白家生了庶子没有了后顾之忧,能够陪老爷就寝纯粹是女人的生理需要,两人都忌妒贺兰便走到了一起,此时她们俩也低着头看到了老爷的脚对着三姨太,恨得心里直骂。突然蔓丽感觉手心被烫了一下,这是久违的疼痛,没来得及兴奋,“啊”了声,霎时趴在水门汀上,头几乎磕地,浑身激动的颤抖起来。下面看热闹的儿子儿媳妇们长长的舒了口气——游戏结束了,管家拖着长音刺耳的高喊:“点蜡完毕,请二姨太入房!”

跪着的三位姨太太同时起身,大姨太和三姨太向老爷浅浅的鞠了躬悻悻的退了出去。

女佣上前将白夫人搀扶进屋,其他人纷纷离开大堂,香娥神秘兮兮的跟丈夫说:“今天不对啊,老爷怎么换口味了?这个月差不多都点的贺兰呀?”白茂山没好气的说:“你就喜欢议论我爸。香娥乐了,说:“你看那三妈脸抽筋的样,我就想笑。”

雅娟回屋时,半道贺兰追了上去招呼她:“佘姨太......”雅娟不悦的停住呵斥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喊大姨太!”贺兰尴尬的又有些惶惶的改口道:“哦,大......大姨太。”雅娟:“发什么抖,我那么可怕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贺兰叫她仅仅是种讨好,被她这么一将弄得不知所措,雅娟斜了她眼,拍拍身上的棉旗袍讥讽道:“忘记要说什么了?我知道你的用意,怎么,今天失宠了?”贺兰吞吞吐吐的说:“不,不是,我知道我占着老爷太久了,其实今天老爷更有关点你才是,你不仅跟老爷生了儿子,这白家上上下下那件事儿不是您给支撑着啊?您的功劳最大......”雅娟气呼呼的打断道:“好了,别说了,哼,她不过是个婊子罢了,老娘哪天要不高兴了,你们俩全他们的给我滚蛋!”贺兰闻言大惊,咕咚跪在地上求饶道:“大姨太别赶我走,我要好好的伺候您呢。”这时女佣走了过来道:“大姨太,热水给您准备好了,您现在洗脚还是等会?”雅娟望了眼跪着的贺兰,轻蔑一笑,对女佣说:“你回去吧,今天不用你了,有三姨太在呢。”女佣莫名的看了眼贺兰走了,雅娟用脚轻轻踢贺兰一下,冷冷的说:“走吧,今天我就全仰仗你三姨太太喽。”

贺兰跟着雅娟来到屋里,白府大院东南西北都是套房,皆为一层,分等级居住,正房坐北朝南有四个大套间和一个吃饭会客用的大堂,它们之间隔着抄手游廊各一座垂花门,门内四扇木屏风,彼此可以穿行,白老爷与夫人分居各占上首一屋,位于北屋大堂西侧为下首,因为白府没有后罩房,白老爷就把这两间当作接待贵宾使用。东西是厢房,西厢房有四间,长子白茂山夫妇与儿子各一间,次子白茂聪夫妇占一间,另外空闲着的是留给他们未来的子女。东厢房也是四间,分别住的是白老爷的三个姨太太,另外空着一间长年无人居住,三个姨太太中有谁家里来了人就住那。南面的一排房间共六个小屋,管家住一间,其它是财房和书房,以及腾出一间接待一般暂住的客人。中间是天井,仆人与厨房、洗澡房、煤屋子等堆杂物都在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贺兰为雅娟准备洗脚水,绕了个圈子从烧水房端来一盆温水,手肘上搭了条洗脚毛巾稳稳的踏进屋,口里轻声喊着:“大姨太,热水来了,我自作主张试了水,不知合不合您的意。”盆放下,伺候雅娟坐炕沿上替她卷起裤管,脱鞋袜,慢慢的端起她的两只脚搭在盆口上,毛巾沾了热水撩起拧干,小心翼翼的抹了抹她的脚,问:“大姨太,冷热正好吗?”雅娟“嗯”了声说:“行,看来你还真是干这活的料。”贺兰讨好道:“我以前和哥哥住一起时那还不是自己做的,大姨太是贵人,没做过这粗活觉得很了不起,其实只要用心了自然就合了您的意了。”雅娟仍然想寒潮她,厉声道:“谁说了不起了,我在说你是帮人洗脚的命懂吗?”说着脚故意在盆里扑打了下,水扬起溅到了贺兰的脸颊,她擦了擦继续帮她洗着没有再吭声。

蔓丽今天像是吃了蜜似的心里甜滋滋,俯视白老爷躺下后自己脱尽了衣服上了热烘烘的炕,钻进被窝,她在被子里替白老爷也脱下衣裤,折叠好放在炕脚,然后一个扑腾翻在他身上,发自肺腑的喊了声:“老爷!”白老爷知道她的心思,乐呵呵地说:“有日子没有被我碰了吧?多久了?”蔓丽矫情地说:“感觉有大半年了呢。”白老爷拧了下她胸部坠下的那对灯笼说:“扯淡,今年立冬晚上不是点了你,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光着身在屋里跳舞给我看的?”蔓丽害羞的拱进白老爷怀里说:“别说了,太丢人,老爷记性还真是好。”白老爷说:“哦,那也有一个多月光景喽,现在满足你,晚上正好喝了烈酒,肚子里烧得厉害。”蔓丽忸怩道:“老爷真坏,哪壶不开揭哪壶,您别动,让您的女人先好好暖暖您。”说着挺起胸对准白老爷胡子拉碴的嘴,惹得她浑身痒痒的惊蛰......

雅娟洗完脚换了睡衣趴在炕上让贺兰替她按摩松松胫骨,贺兰不会正儿八经的按摩,按照跟白老爷的那一套轻轻的揉着,先是脖子,然后背部和腿肚子,雅娟懒洋洋的问:“你按着顺序按咋就跳过了臀部?”贺兰停下手说:“我不敢,也不好意思。”雅娟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女人,快,按那里。”贺兰照着勉强的揉着,没一会,雅娟的身子蠕动起来,她已经有近两年没有被点蜡,43岁的她身段虽好,却还是有些的发福,丰满的她年轻时腰儿细,胸部特别的耀眼,现在几乎是直筒,两年没有性生活一开始很难煎熬,偷偷自己解决完事,但是总不那么的酣畅淋漓,后来白府的杂事多了,她疲于应付,又要叮嘱22岁的儿子不要在外面闯祸等等,到了晚上倒床就睡,偶尔辗转反侧的想起就尽量的克制,这回在贺兰温柔的揉捏下,感觉于自己手帮忙完全的不一样滋味,渐渐兴奋起来,说:“把我的长裤脱了吧,盖上被子,你手摸进去揉。”贺兰迟疑了下便去脱她的长裤,盖上被子,手探了进去,哆嗦着摸着大姨太肥沃的臀部,雅娟呻吟得愈加厉害了。

白茂山屋内的灯早就熄了,他对太太说:“香,明天我要赶早去厂里接批货,白天人家通知我上午六、七钟车子到,先睡了。”香娥扫兴的问:“送货那么早干吗?”白茂山说:“从天津过来的。”香娥已经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说:“那我们动作快点嘛。”白茂山有点烦,问:“昨晚不是做过了?”香娥手伸进他内裤里绞着,说:“做过不可以再做啊?老爷这把年纪了现在不也在冒汗啊?你在40不到就冷淡啦?”白茂山被她弄得暖了身,猛的将太太压制住,疯狂的抓着她的胸部,与刚才的淡定判若两人,香娥舒展双臂满足的紧皱眉头任其蹂躏,不一会白茂山就来了威风,粗糙的进入她身体,猛力敲打着,香娥蓬头垢面的似哭非哭样子,很快完事后白茂山转身背对着太太睡了,她仍然意犹未尽的从背后紧贴着他。

白茂聪那儿很平静,太太今天不方便,两人搂抱了会,白茂聪说:“今天你见红就算了,快点睡吧,摸来摸去的兴奋起来你又不能用。”云璐也是这个意思,停下手跟他笑谈晚上点蜡的事,说:“我最喜欢看那个小妖精沮丧的表情,特过瘾,这骚货一天不操浑身难受。”白茂聪不满地回道:“你别没大没小的,人家好歹是你三妈。”云璐不服气地说:“什么三妈,只比我大4岁而已。”白茂聪说:“辈分你懂吗?你这个小女人就是嘴巴不知道甜,早晚要吃亏。”云璐被训了句生气地回道:“吃亏就吃亏,反正你也从来不管我,每天不知道哪里去鬼混。”白茂聪最听不得太太数落,起身手一抬抽了她一巴掌,云璐呜呜的哭了,说:“你又打我了,这回我要去告诉妈去。”白茂聪毫不示弱,嚷道:“你丫去告吧,现在就去告,你这女人真不识相。”

不觉时间到了9点多,雅娟屋里白炽灯闪烁着黄澄澄的光芒,她已经转过身,抓住贺兰的手强按在自己胸口,说:“今晚你就睡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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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同足相残回家请罪江河破碎蜡炬成灰


白茂山在义兄林山的住所休整几日,昔日裆部伤口化脓发高烧住进医院,折磨了一个月。时年十二月初,上海过早的进入寒冬,天空布满黑压压的云层,犹如一只大磨盘悬挂在人们的头上,就在这期间,上海日占区一派风声鹤唳,锄奸和抓捕抗日分子之间的斗争此起彼伏,街头时常可以看到突然的爆炸和枪声大作,然后警笛四起,有人莫名其妙的被抓,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从小汽车里刚露脑袋,就被楼对面的子弹击毙倒地,第二天报纸刊登出来,原来是某个投靠日本人的伪政府官员,报复与反报复接连不断的上演。

白茂山出院的那天林山去接他,他心神不宁的对林山说:“我弟弟尸体还没有下落,这次出院拜托义兄多为打听,虽说弟弟生前干了很不光彩之事,但人既已死万念皆了,即便不能让他落叶归根,起码在上海应该有个安身之地。”林山早有准备,说道:“白茂聪的尸体我打听到了,目前安放在日本人管辖下的上海昭和医院停尸房内,多日无人认领,也不知白公馆是如何考虑的,他母亲失踪有三个多月,是死是活没有任何消息,我想她仍然在日本人的严密控制之下,否则不会不认领。”白茂山听出林山的难处说:“义兄,我知道你考虑的是政治因素,不会替汉奸去寻找墓地的,不过白茂聪是我亲弟弟,又是我亲手杀死的,所以我不能无动于衷。”说到这份上林山有点尴尬,说道:“那我就去寻找他母亲吧,哦,不不,是义弟的大妈,我只承认这个关系。这不是我迂腐,确实是政治问题。”白茂山当然懂,所以出院后自己去了白公馆。

白公馆的大铁门冷冷清清的关闭着,不像以前那么的气派门口站立着两个武装门卫,院子里还有保镖牵着狼狗在巡逻,他走到门口通过铁栅栏往里喊了几声,公寓楼里跑出来一个人,他认识是苏三,这次来上海彼此照过一面,将白茂山迎进了门。

苏三也是前不久回到的上海,北平和上海相继沦陷后,两者之间的火车恢复通行,他在白府呆了四个多月正是中国的时局发生巨大变化的时期,他认为现在是用人之际必须马上回去扶持白茂聪。自欧阳老板死后,苏三在北平的朋友贾翻译通过日本人的关系,为白老爷争取到了一个新民会会员的名额,负责辖区的亲日思想教育,当然这也只是挂个名,目的是保护白府不受日本人的骚扰,具体工作白老爷根本干不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好了许多,但手仍然微微的颤抖停不下来,说话也不利落。苏三离开白府前在大门上贴着张亲日宣传画,注明白府是新民会的人,这样外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人不好惹,做完这一切后才放心的离开白府回上海了。

苏三见了白茂山把北平之前发生的事情笼统的说了遍,包括香娥如何受欧阳老板和日本兵的侮辱。昔日美丽纯洁的媳妇如今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对象,白茂山似乎早就麻木了,象征性的骂了通欧阳老板无耻后,看不出他有多么的义愤填膺,在他内心长期酝酿着一个大胆的冲动,那就是同香娥离婚,但是不要公开,仍然将她留在家里照顾父亲,他们爱干什么自己毫无牵挂,同时还可以隐瞒自己没有房事能力的耻辱。

白公馆目前除了苏三和女佣照看着白茂聪的女儿佳佳,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白公馆地处法租界,日本人一时管不了他们,白茂聪的别动队群龙无首,抢光了所有值钱的可以搬得动的东西后各自散去,苏三得知恩人白茂聪已死万分悲痛,在白公馆里设了灵堂,由于尸体在医院的冷库里,他们办理领取手续后,委托医院派车将尸体送到郊外的一座荒山下,白茂聪的墓地就在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白茂山和苏三一起将白茂聪抬了上去,八岁的佳佳一路爬着上山,白茂山问她是否愿意跟大伯一起回北平家里,佳佳说:“不,我要留在上海可以照看爸爸。”白茂山羞愧的流下眼泪。

林山在下下候着他们没有上山,认为一上山就等于去祭奠汉奸了,他是特意来告诉白茂山一个不幸消息的——白茂聪的母亲被日本特务杀害了,尸体只留下一堆白骨。几日后,白茂山请人刻了块雅娟的墓碑,在白茂聪墓边砌了个空穴,正值大雨滂沱,蜡烛也点不上,他俯下身试图遮住天上的雨,可是蜡烛已经湿透了,白茂山触景生情的喃喃道:“大妈生前这十几年里备受爹的冷落无缘点蜡入房,没想到死后连悼念的蜡烛一样点不上,让人唏嘘不已。”说完行了个大礼跪拜而去。

他的任务完成了,迎接他的将是一种全新的生活,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应该做的事——抗日。

他下山的步伐一步一个泥坑,却非常的坚定和毫不含糊,在风雨中他感觉自己坚强起来。

回北平的那天,林山和苏三将他送到火车站,白茂山跟佳佳告别要去抱抱她,佳佳哭着跑开了,这一有意还是无意的动作让白茂山心里痛得发抖,暗中直叹这小孩子是有灵性的,不愿意让杀害父亲的凶手去抱,也就罢了,扭头就走,生怕再呆下去控制不住情绪泄露了真相。

离别时白茂山对林山信誓旦旦的说:“义兄,经过这次来上海的遭遇,我终于认清了一个道理,没有大家,哪来小家,我决定参加你们的抗日队伍,我要杀鬼子,除汉奸!你等我一、两个月的时间,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后马上来找你。”苏三也表态说:“我也要杀鬼子,替白老板和他母亲报仇,我老板其实是恨日本人的,一直跟我说日本人不是好东西,他是被逼无奈才委曲求全的,其实我们也看到了,如果白老板是汉奸,日本人怎么可能绑架他母亲?”白茂山不想再提此事戳他伤疤,对苏三说:“今后我在上海后会住在白公馆,目前你要替我管住啊,我不会亏待你的,另外,我弟弟有一家赌场和两家饭店,我这次回家里会带来我和他亲属关系的证明,这样就可以合法的接收他的财产,到时候由你具体管理。”说完对林山说,“其中收入的大部分可以用于抗日经费。”

火车一声长笛启动,上海缓缓的离开,北平越来越近,他的心为之紧缩,等待他的是痛苦的决定,他已经想像得出当香娥听到要离婚时的反应,她会痛哭流涕的跪下恳求不要抛弃她,母亲也不会同意,至于父亲的表态会假惺惺的反对,但是绝对不会很强烈,这倒不是白茂山最担心的,离婚是他不可动摇的决定,他必须回上海参加抗日,家里需要香娥照顾,雅娟死了,父亲会难过,可以挺住,二儿子死了,父亲这身体如何经受得住?

临近傍晚,十二月份北平在下雪,街道上到处插着日本旗帜,比上海还要厉害,顿然有种亡国奴的滋味。他是七月中旬去的上海,穿得是单衣,这回来的时候上海也不怎么冷,到了北平冻得浑身发抖,蜷缩在黄包车上让车夫不用跑太快,他突然害怕起回家了。

白府的大门口就像是一块坟地没有人愿意路过,门口张贴着新民会的宣传海报,街坊邻居远远的躲着生怕被人误会去了白府,沾上汉奸的骂名。白府在胡同的中央位置,路人非要经过的话,望望四周无人贴着对面的墙壁就像避瘟神一样窜过去,如果正巧有几个人前后通过,彼此之间还会笑着解释道:“最近我胖了,所以要锻炼锻炼,没时间哪,平时走路小跑小跑,嘿嘿。”对方是个去菜场的老婆子,心领神会的回道:“是啊是啊,尤其像我这年龄的就更应该动动喽,不过别看我年纪大身子骨还可以,跑得动,嘻嘻嘻,哦,不跟你瞎唠嗑了,我得赶紧去买菜呢。”——两人就这么算是过了。但也有不服气的,等到晚上用粪便泼向白府的门板和两边的石狮子上,那是苏三还在白府的时候,他第二天骂骂咧咧的就去冲刷,后来他一走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有次清晨香娥起来开大门,几只叠在一起的马桶往里倒下,满桶满桶的粪便倾覆到香娥裤腿上,白老爷悲伤的感叹道:“这是当汉奸的下场啊。”当然也有乘机拍马屁的,邻居葛三爷就是其中一位,他是一户败落的前清朝官后人,与白府素无来往,以前是自己觉得高攀不上白府,看到这是个机会就上门来送礼,让白老爷多多提携,白夫人就送他个顺水人情,把新民会分派的任务交给了他,对白老爷说:“这缺德的事情让给他去做罢,我们白府落个干净,我只想等儿子茂山回来,我们安安静静的过太平日子。”葛三爷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人,说白夫人看得起他,定然效犬马之劳,于是本来孙伯死后白府外面招不到佣人,外勤和府内杂物就由香娥和蔓丽分担着做,现在葛三爷全包了,每天一早开始耗在白府干这干那很晚才离开。他有个胖媳妇也时常来帮忙,一时间白府的院子里全是他们的市面,萧条的白府又热闹起来了。当然葛三爷这么积极是别有用心的,他想多接近香娥,那天向白夫人提议说:“夫人,既然白府在招纳佣人,不如就让我和媳妇来吧,我干体力活,我媳妇买菜烧饭洗衣服,工钱给多少无所谓,我们就为着能够替白老爷和夫人干番大事业。”白夫人没有同意,她明察秋毫担心香娥的安全,苏三走后,白府没有一个真正的保护者了,她不得不提防。葛三爷平时没有人理睬,都看不起他们夫妻俩,自到了白府当差后,手臂上戴着新民会袖箍在胡同里走来走去眼睛便朝天上翻了,街坊一看到他就四处散开了,他很是得意,喜欢这种感觉,对媳妇说自己终于又扬眉吐气了。胡同尽头有家水果铺子,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在经营,葛三爷作为新民会成员要去巡街,路过那里停下看了看几样水果,挑出一只大苹果身上擦擦就直接咬着走了,那汉子追上去拉住他说:“老葛,你咋不付钱就拿了吃啦?”葛三爷抬起手臂斜眼看看写着新民会的袖箍说:“三爷我吃东西还要钱吗?”汉子道:“咋不要钱?不要钱就吃那是强盗。”葛三爷轻飘飘的说:“你骂三爷强盗,小心给你按个抗日分子的帽子,让你这羔子脑袋搬家。”汉子愤怒的夺过他手中的苹果往水沟里一扔揪住他大声道:“你这个汉奸还这么神气,人家怕你,我不怕,今天我先警告你,往后你若再这样扭断你脖子。”葛三爷不服气的嚷道:“你来真的是吧,好,你小子等着瞧,三天之内我让新民会的人来抓你。”说完摇摇摆摆的走了,汉子气不打一出来,追上去就朝他屁股踢了脚,葛三爷转身骂他,汉子抡起手臂就给他一拳头,葛三爷鼻孔出血跑回白府嚷道:“白夫人,不好了,有个抗日分子打我。”香娥正在院子里收被褥,见葛三爷鼻孔在流血,家里有止血药棉就请他进自己屋里给他止血,白府如今家道中落也没有那么多严格的规矩了,她端来洗脸盆倒入温水,吩咐葛三爷坐下头仰着看天花板,用毛巾专注的替他擦血,两人的距离几乎要贴着身体,葛三爷想入非非起来,握住香娥的手腕恳求道:“大奶奶,您好美。”香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慌失措,甩不开他便正告道:“葛三爷别这样,我在跟你擦血。”葛三爷见香娥的态度不怎么坚决便放大胆子说:“大奶奶,您就行行好,三爷我仰慕您多日了,我来白府可全是为了您哪。”香娥气愤的道:“老葛,你这什么话?我可是有夫之妇。”葛三爷嬉皮笑脸道:“我知道您丈夫叫白茂山,他好像有日子不见了。”香娥说:“他去上海了,会回来的。”葛三爷说:“啊,上海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刚刚和中国打完仗,社会乱着呢,没准回不来了。”香娥怒道:“你别诅咒我,他说不定这几日就会回来,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就算不回来,也轮不到你,哼。”香娥说了句气话,这段日子里他一直惦记着白茂山,尤其是到了晚上躺在暖乎乎的炕上,会取出白老爷曾经送给她的铃铛往脖子上套住,趴着身子使劲的摇,听清脆的声音震撼她的胸膛,直到累得睡着。——两人僵持着,香娥明显的底气不足,让老奸巨猾的葛三爷看出来抱了上去,香娥挣扎着却没有喊叫,半推半就的时候,白夫人拿了本佛经来找香娥,见此情景愤怒的大喝一声:“住手,老葛你要干什么?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走,跟我见官去。”说着死攥住他往外拉,葛三爷挣脱不掉猛的去推白夫人,白夫人是小脚女人往后倒了几步后脑撞在桌子角上昏倒在地,葛三爷自知闯祸,脱了新民会袖箍往门外逃,正撞见白茂山回来。

白茂山已经在大门口站立很久了,他从胡同尽头走过来时,就有几户人家本来开着门在外面闲聊,一个个逃进屋里关上门,白茂山颇觉奇怪,问水果铺的老板:“他们这些人怎么见了我像见鬼似的?”老板瞥了他眼没好气的说:“你自个回家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白茂山来到白府门口,偌大的一张宣传海报贴在门板上,写着新民会如何如何的字样,他不知道新民会是什么协会,但是看得出这是美化日本鬼子的,愤怒的一把揭下扔掉,无意中回头见有两个妇人紧张的望着他,随时要逃的样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街坊邻居要躲他了,正琢磨着,葛三爷慌张的跑出来,他认识是附近的落魄子弟,一把抓住他问:“你干什么,偷东西啊?”葛三爷喊了声:“大少爷,您误会了,我现在是你们白府的佣人和附近新民会的成员。”白茂山问:“新民会是什么?”葛三爷说了句“就是汉奸”一溜烟跑了。

白茂山跨进白府就听到香娥在喊叫:“娘,您怎么了,醒醒。”白茂山见出事连忙冲进屋里,香娥惊谔的道:“啊,茂山,您终于回来了,快看娘头撞在桌子角上昏到了。”白茂山抱起母亲,她后脑勺起了个包,儿子一叫慢慢苏醒,睁开眼睛看到是儿子,噌的站起身眼睛发光,兴奋的呼唤道:“茂山——”

“刚才是怎么回事?”白茂山问。

“没事没事,娘自己没站稳摔了跤撞桌子角上了。”白夫人见儿子来了,不想提刚才看到的不愉快一幕,拉着他坐下问长问短,“茂山,怎么那么长时间才回来,有五个多月了啊,你走的时候北平是咱中国人的,现在却成日本的了,哎,听说上海那边也沦陷了?”

白茂山大致说了遍上海的事情,包括白茂聪和雅娟的死,白夫人大吃一惊,但没有悲伤,白茂聪本来就不是她的亲儿子,雅娟这个大姨太是死是活,认为跟她没有关系,只是轻轻一叹说:“你爹现在身体虚着,一会见了他不要马上说,一点点的透露,茂聪这回死了怕他心脏吃不消。”

白茂山有更重要的事情跟母亲说,吩咐香娥去看看爹醒了没有,香娥走后,白茂山一下跪在母亲面前说:“娘,日本鬼子侵我中华,大凡顶天立地的男人都有报国之心,这次回来住上几日后,儿子就去上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娘要支持才行。”白夫人楞了半天问:“你打算去多少日子,一月,两月,还是几年?这日本人一时半回还打不跑的,娘不是个落后的人,心里也恨日本人,不过家里没有个男人怕要受人欺负,我和你爹倒没什么,香娥这媳妇还年轻哪,你就那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里?”白茂山低下头想说又说不出口,白夫人看出其中蹊跷,问:“茂山,到底出啥事啦,跟娘说,没有过不去的坎。”

“太君,您走好,就是这家。”葛三爷吃了亏带着一个日本鬼子兵和翻译气势汹汹闯进白府,刚才葛三爷在门口撞见了白茂山后骂骂咧咧的走着,不远处有两个街坊向他指指点点,一问是告诉他白府门板上贴的新民会海报被白茂山撕了,那两个人是打算看他们汉奸斗汉奸,葛三爷来劲了,撒腿就跑出胡同去辖区新民会办公室汇报,正巧看见一个日本佐官模样的和翻译坐三轮摩托车开来,连忙喊住:“太君,太君不得了啦,有抗日分子在撕新民会海报。”

香娥从白老爷屋里出来,见葛三爷带来了日本鬼子,就跑过来问:“你们这是要找谁啊?”鬼子见到香娥眼睛也直了,惊呼道:“花姑娘!”白茂山从屋里出来问:“老葛你怎么又来了,这什么意思?”葛三爷指着他大声道:“太君,就是他撕的海报,快把他抓起来吧。”白茂山这才意识到自己平白无故惹祸了,否认道:“什么海报,我根本没有看见过,何来撕它?”葛三爷道:“你还抵赖,隔壁王婶和崔大娘都看见了,不信我去叫她们来指认你这个抗日分子。”白茂山没吭声,香娥不服气的说:“我爹是本辖区新民会成员,负责这里的宣传,怎么可能是抗日分子,再说这海报也是我们白府自个儿贴的,自己贴自己撕可能吗?”鬼子看上了香娥,对着翻译咕噜了几句,翻译气哼哼的对白茂山说:“既然有人看见你撕过,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你们两个都走。”说着就要去拉香娥,白夫人躺了会听到屋外吵闹出来,一看是日本人,上前笑嘻嘻道:“太君,您误会了,我们是良民哪,我家老头子是新民会成员,是你们的一个姓贾的翻译官给办的。”翻译问:“司令部里的贾翻译?”白夫人说:“是啊,矮矮的,戴了副金丝边眼镜,对了,他是白府二少爷朋友的把兄弟,我小儿子现在可是上海特高课的人。”翻译一听有来头,他认识贾翻译,是北平驻防司令部的红人,暧昧的笑着用日语嚷了阵子,又说:“太君说不抓你们了,是有人陷害。”香娥灵机一动连忙说:“对,是陷害我们,这海报明明是葛三爷撕的。”鬼子听了翻译几句话后,抽出指挥刀对着葛三爷,用蹩脚的中文骂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死啦死啦的!”葛三爷跪在地上求饶道:“太君,误会,不是我撕的啊!”翻译讨好香娥对鬼子说:“他承认是自己撕的,还在骂您呢。”鬼子挥刀砍下,葛三爷就这样人头落地,把香娥吓得躲到了白茂山身后,鬼子收起刀朝翻译使了个眼色,翻译对香娥道:“人已经杀了,太君请你去宪兵队做个笔录。”白茂山上前道;“那我去吧。”翻译道:“不行,太君让她去,他正气头上,你最好识时务,别到时候也劈了你。”白茂山心噗噗乱跳,知道若不从命是过不了关的,对香娥说:“那就麻烦你跟他们走一下,别怕,我们是新民会的,他们不会为难你。”

香娥跟他们走了,白茂山找来油毛毡将葛三爷的尸体裹起来,他也不知道往哪去处理,正在犯愁,辖区新民会来了两个人推着轱辘车停在门口,往里喊:“有人吗?哪里有死人?”白夫人招呼他们将尸体抬走,终于松下口气来,白茂山沮丧的说:“真倒霉,我一来就碰到这晦气事,不赶走日本强盗,中国哪里都不太平。”白夫人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后说:“别让门外人听了去又要惹祸了,去大堂吧,你刚回来一定累了,娘泡杯茶给你喝。”

他们往大堂走去,白夫人说:“你爹看样子还在睡觉,自你走后他身体就没怎么好过,前段时间还中风过,手抖得厉害。”白茂山问:“家里怎么那么安静,下人呢“对了,二妈也在睡觉?”白夫人道:“日本人打进北平时,我们就让下人们各自逃命去了,只留下张妈和孙伯,后来孙伯死了,被日本鬼子打死的,哎,故事多着呢,以后再跟你讲,二姨太这回在陪你爹,三姨太走后就是她在陪着。”提到贺兰,白茂山又想起自己的遭遇,轻轻说了句:“贺兰死了。”白夫人惊讶的问:“啊,她怎么死的?”白茂山脱口道;“我杀的!”白夫人手里捧了只茶杯一下掉落在地,焦急的问:“你杀的?有没有被人发现,对了,你是逃回来的吧?”白茂山再也支撑不住了,趴在桌上痛哭起来,白夫人以为儿子真的是案发逃回北平的,安慰道:“茂山,别怕,到底有没有人看见,没有的话我们不承认。”

白茂山忽的跪下道:“娘,我要跟香娥离婚!”白夫人劝道:“不就是想去上海参加抗日嘛,娘同意,你爹也不会反对的,他现在自顾不暇也反对不了,香娥这里的思想工作娘来做好不好?你快起来啊,跪着难看煞了。”

白茂山一个劲的喊道:“不是,不是这回事,娘——”

他的精神彻底崩溃,把自己的遭遇如竹筒倒豆一下子倒了出来,发了疯似的恳求道:“娘,所以我要离婚,不能让她知道我残废了,您给儿子一点尊严好不好?”

白夫人跟着大哭,愤怒的摘下胸前的佛珠歇斯底里般拉断,佛珠往四处滚落,弹跳着散开,她仰天呐喊道:“菩萨,弟子拜佛念经几十年,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白家遭难啊——”

白老爷在被窝里睁开眼睛直起身,旁边的蔓丽用被子裹着裸身扶他躺下问:“老爷您要方便吗?”白老爷摇摇头说:“我做了个梦,跟香娥结婚了。”蔓丽偷偷鄙视了眼批评道:“老爷,您说这话脸不觉得红,二姨太却为您害臊呢,您知道嘛,最近您来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传出去不好,心里想着含蓄点好不好?”白老爷似乎回过了神叹息道:“哎,这人哪,到了这时候就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和她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我也认为不好,但是总免不了要去想她。”蔓丽跟他开玩笑,说道;“什么不好,那是罪孽。”白老爷现在也没有了脾气,要在以往谁这么说他家法伺候,他苦苦笑了笑说:“继续睡觉,做梦。”他合上眼睛喃喃着又说,“茂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走的时候跟我堵着气,我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啊。”蔓丽伤感的依偎着他安慰道:“老爷不要说泄气话,您身体棒着。”白老爷睡了很长时间突然道:“人死前是有预感的。”

“娘,我回来了!”冬子在院子里就喊着跑向大堂,看见门开着以为母亲在,今天学校里补习功课回家晚了,一踏进门见父亲回来了,正跟奶奶在哭,问道:“爹,您回来啦,奶奶,你们哭什么,家里出啥事了,娘呢?”

香娥被翻译和日本鬼子带到附近新民会的办公室内,威逼利诱她献身,香娥断然拒绝,鬼子叽里咕噜对翻译说了通,翻译对香娥说:“太君说了,你若不就范,马上送你去慰安所,香娥屈服了,新民会办公室里有另外五六个人,都轮了个遍,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才放了她,踏着夕阳走进魔窟,披着冰凉的月光出来,一步一颤的往家里走。胡同口有几户人家看见香娥坐三轮摩托车被日本鬼子带走的,现在她蓬头散发一脸的疲倦,不言自明,在她走过后纷纷跑出来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有同情的,也有说白府甘愿当汉奸自作自受,香娥感觉得到背后有人在说闲话,耳根臊得发烫,理了理乱发带着破败之身步履蹒跚的走着。

白府,大堂内掌起灯,白夫人和白茂山无言的坐着,一桌饭菜摆放着在等吃饭的人来,不一会,白老爷在蔓丽的搀扶下慢慢的跨进大堂,一见了儿子顿然精神百倍,兴奋的甩开蔓丽直扑过去喊道:“茂山,你怎么才来——”白茂山迎上去咕咚跪下道:“爹,孩儿不孝!”他抱着父亲的腿嚎啕大哭起来。白老爷也流下了思念的眼泪,近半年的分别,走的时候两人为了香娥相互憋气,这回他微微的有些内疚,吃力的弯腰去扶儿子起身,颤抖着说:“起来,起来说话,让爹看看你有什么变化,茂聪他好吗?还有你大妈日子过得很好吧?呵呵。”他强作镇静的笑了几声试图打破昔日的不愉快,白茂山头一磕到底哭道:“爹,大妈死了......”他还未说完白老爷倒退几步呃呃的哭喊道:“大姨太,老爷对不起你哪,是我害了你!”他摇摇欲坠起来,蔓丽慌忙上去抱住他,白老爷仿佛浑身是力,猛的推开她冲到白茂山面前问:“她怎么死的,生病还是被茂聪的仇家害的?茂聪现在怎么样?”白茂山眼泪鼻涕的叩头,忏悔道:“茂聪也死了,是、是......”白老爷听罢如雷轰顶,掀翻一桌的饭菜,吼道:“谁是凶手?是不是那个贺昆仑,是不是,你说?”白老爷双手揪住儿子衣襟。在父亲的逼问下,白茂山也不隐瞒了,坦白道:“爹,弟弟是我杀的,不小心枪走的火,不过他是汉奸,是汉奸哪!”白老爷当即头一晕跌倒在地,白茂山和蔓丽二人将他扶到椅子上,白老爷干吼道:“什么世道啊,兄弟自相残杀,你们干脆把我也杀了吧!”白茂山重又跪下道:“爹,儿子有罪,您处罚我吧!”

香娥在门口站了一会时间全听见了,冲进大堂替丈夫说情道:“爹,原谅茂山吧,那是枪走火啊。”白茂山见她来了,猛然想起离婚的事来,从地上跳起来对蔓丽喊道:“二妈,你跪下,老爷要点蜡了,香娥你也跪好别起来。”他动作快速的跑到大堂的香案边,抽屉里取出一支白蜡烛哆嗦着点上,到白老爷面前道:“爹,我宣布跟香娥离婚,从今往后她就是您的四姨太了!”屋里所有人惊恐的望着他,香娥首先反应过来,她并不觉得特别的意外,好多次她都在等这句话,越是害怕又是越那方面去想,这一天终于真的来到了,她哭道:“不,茂山,我不要离婚,这怎么可以?求求你——”说完跳起来就去抱他,白茂山声嘶力竭的命令道:“跟你的老爷跪下!”香娥伸手去抓蜡烛,白茂山躲过后给了她一巴掌又命令道:“跪下,你早就是他的女人了!”——这句话白茂山第一次理直气壮的喊出来,仿佛心里霎时轻松了许多。香娥冲向白夫人求援道:“娘,茂山他疯了。”白夫人直楞楞的没有反应,嘴唇苍白的如一张白纸,此刻,她感觉有块冰包围着自己的心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暗中后悔自己不该把佛珠拉断,对菩萨胡言乱语。冬子十八岁的人了,这时也冲到父亲面前恳求道:“爹,不要抛弃娘啊!”白茂山心意已决,紧紧攥住香娥的胳膊往白老爷跟前推,香娥踉跄着跪下,一支久违的白蜡烛送到白老爷面前,而脚下跪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希望名正言顺成为自己姨太太的香娥,他陡然站起身,屋里出奇的宁静,这一刻空气窒息,时间为之停止。

大堂外突然刮起大风,发出尖刻的啸声,大家都知道那是飓风穿过院子里那块影壁的鹿角缝间,每到这时皆如此,成为白府的一道风景。白茂山将蜡烛硬塞到父亲手里,火苗在穿堂的风中飘渺,白老爷抖着手握着,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地上的香娥,香娥的目光与他触电般对视,心瞬间死了,默默的抬起胳膊手心朝上,白茂山连忙闪到一边,白夫人蹿起身阻止道:“老爷,您不可以!”

“点蜡——”白茂山一声绝望的颤音在大堂内回旋,啸声又起,而且更加的骇人,白老爷紧握着蜡烛直直的挺着纹丝不动,一股强劲的风犹如巨龙划过,当所有目光投向那支白蜡烛时,眼看着火苗噗的熄灭了,白老爷泰山般轰然倒地,挣扎了几下闭上眼睛,白茂山伸手往他鼻孔探了探,说了声:“爹走了!”顿时堂内的哭声惊天动地,房檩上的灰尘纷纷飘落,灰蒙蒙一片,白夫人扑到白老爷身上平静的说:“老爷,我终于可以与您永远睡一起了。”说完趴着不动了。

第二天,北平陡然下起了冰雹,这在十二月中旬的冬季是极为罕见的,人们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消息——南京沦陷了,江山破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完稿于2014年6月23日星期一,六时二十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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