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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者的土地》摘抄

(2007-08-26 13:10:38)
分类: 《山居笔记》摘抄
 

1、  你们说到底只是一种生理性的存在。用思想来辩驳思想,用理性来面对理性,从来就没有那回事。一言不合,请亮出尊臀。

2、  我早在一本旧书中读到嘉庆皇帝如何杀戮一个在圆明园试图向他动刀的厨师的具体记述,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后来我终于对其他杀人花样也有所了解了,真希望我们下一代人不要再有人去知道这些事情。那一大套款式,绝对只有那些彻底丢弃了人性却又保持着充分想象力的人才能设计的出来。依我看来他们的设计原则是把死这件事情变成一个可供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的漫长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组成人的一切器官和肌肤都成了痛苦的由头,因此受刑者只能怨恨自己竟然是个人。

3、  皇帝的这个习惯倒是成了中国社会的惯例,许多笑容可掬的方案权衡,常常以总体性的残忍为前提。残忍成了一种广泛传染的历史病菌和社会病菌,动不动就采取极端措施,驱逐了人道、公德、信义、宽容、和平。

4、  在统治者看来,中国人都不是个人,而是长在家族大树上的叶子,一片叶子看不顺眼了,证明从根本上就不好,于是一棵大树连根儿拔掉。我看“株连”这两个字的原始含义就是这样来的。树上叶子那么多,不知哪一片会出事而祸及自己,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会危害到整棵大树,于是只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这般,中国怎么还会有独立的个体意识呢?我们以往不也见过很多心底里很明白而行动却极其窝囊的人物吗?有的事,他们如果按心底所想的再坚持一下就坚持出人格和个性来了,但皱眉一想妻儿老小、亲戚朋友,也就立刻改变了主意。既然大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敢于面对风的吹拂、露的沁润、霜的飘洒,整个树林也变成了没有风声鸟声的死林。朝廷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片表面上看起来碧绿葱茏的死林,“株连”的目的正在这里。

5、  其是个人人品最是了不得,最不容易被外来的政治规范修饰或扭曲。在这一点上,中国历来对“大节”,“小节”的划分常常是颠倒的。

6、  我敢断言,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中,最珍贵、最感人的友谊必定产生在朔北和南荒的流放地,产生在那些蓬头垢面的文士们中间。其他那些著名的友谊佳话,外部雕饰太多了。

7、  我常常想,今天东北人的豪爽、好客、重友情、讲义气一定与流放者们的精神遗留有深刻关联吧。流放,创造了一个味道浓重的精神世界,竟使我们得惠至今。

8、  一个家族世世代代流放下去,对这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悲哀,但他们对东北的开发事业却进行了一代接一代的连续性攻坚。他们是流放者,但他们实际上又成了老资格的“土著”,他们的故乡究竟在何处呢?我提这问题,在同情和惆怅中又包含着对胜利者的敬意,因为在文化意义上,他们是英勇的占领者。

9、  不要把视线老是停留在那些边界战役和民族抗争上,停留在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件上,那些战争和事件,其实并没有给这块土地带来多少滋养。

10、              尽管屈原、司马迁、曹雪芹也受了不少苦,但宁古塔那样的流放方式却永远也出不了《离骚》、《史记》和《红楼梦》。文明可能产生与野蛮,却绝不喜欢野蛮。我们能熬过苦难,却绝不赞美苦难。我们不怕迫害,却绝不肯定迫害。

11、              部分文人之所以能在流放的苦难中显现人性、创造文明,本源于他们内心的高贵。他们的外部身份和遭遇可以一变再变,但内心的高贵却未曾全然消蚀,这正像不管有的人如何追赶潮流或身居高位却总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卑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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