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龙舟

　　                        昌松桥

　　1979年清明节的上午，一场春雨将人和桥的生待诏和金家仑的满里手赶到了金家仑小学屋檐下。

　　生待诏，扫墓啊？满里手眼睛眯成一条缝，点着头明知故问。

　　扫墓。生待诏答。

　　满里手望了望屋檐外的雨幕说，如今百废俱兴，花灯、花鼓、舞狮、舞龙、清明祭祖都已恢复，只有纪念屈原划龙船没有跟上来。

　　听说龙舟木有讲究，偷来的划得快！生待诏说。

　　听说过，不过，如今木材紧缺，哪里有木偷呢？

　　离此五十里，益阳船舶厂多的是。生待诏说。

　　雨点如小孩子躲猫猫，倏忽不见了，二人望了望天，就各自回家了。

　　农历四月中旬，一个月黑之夜，满里手组织二十个精壮劳力驾驶大队的那条大机船，乘风破浪，顺资江而下。

　　机船离船舶厂几百米处就熄了火，顺水慢慢漂至船舶厂。

　　满里手一班人轻手轻脚来到船舶厂，我的天，东南西北四面都是又粗又长的杉木。

　　满里手一挥手，众人就向北边那堆杉木走去。满里手率先动手，将一根杉木搬过来，不料秋南瓜一手没接住，木头直接从上面滚了下去，只听嘭的一声。

　　汪——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狗叫，接着几条狗一齐叫，然后数束手电光从不同的方向划来。

　　众人大惊，抬腿就跑，机船驾驶员接到信号已启动机船动力。

　　满里手虽然受了惊吓，但见众人有惊无险，实属不易，不高兴白不高兴，于是，命令驾驶员打开探照灯，全速返航！

　　船至罗公滩，探照灯前，一艘逆流而上的机船正加大马力冲滩。

　　滩流湍急，航道较窄，驾驶员鸣了两声喇叭，算是向前面缓行的机船打个招呼。站在驾驶员身旁的满里手竟玩起了恶作剧，手拉着喇叭开关不松手。

这时，只见前面那艘机船突然转向往右靠边，船上的人员如一群受惊的野兽，竞相往水里跳。满里手吩咐驾驶员将船靠过去看什么情况。

船上装满了又粗又长的杉木，船上已空无一人。

通过查看，满里手一拍大腿，大声说，搬，这是人和桥生待诏的船！

众人齐动手，不到二十分钟，一船杉木就搬了过来。

船启动时却不见了满里手。

满里手。秋南瓜喊。

在咧。满里手在江边答应，原来，满里手正将那艘空船固定在江边。

满里手被众人拉上了船，满里手浑身湿透。浑身湿透的满里手右手一挥，快速前进！

船至沙嘴头，众人见后面灯光如昼，警灯闪烁，气笛长鸣。一艘快艇呼啸而来。

快跳！有人喊。

跳个屁，加速前进。满里手跺着脚高声喊。

前面的船靠边！有喇叭在喊。

机船加速前行，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机船与快艇对峙着。快艇只得将机船往左边逼、往左边逼。

这时快艇和机船不知不觉间已进入金家仑大队水域。河岸边金家仑上百人在等候。

等候的人们见势一齐冲入水中，一部分人围住快艇，一部分人将机船拖到岸边。

不到十分钟，一船杉木在警察的眼皮下被众人抬到了大堤内。

你们偷了船舶厂的木！警察喊。

谁说我们偷了船舶厂的木？满里手大声说。

船舶厂的木被人偷了。警察说。

这些木是我们从罗公滩搁浅的船上捡的，你们应该看到了罗公滩那艘搁浅的船。满里手高声说。

警察为难了，事件涉及第三方，况且事发点是桃江水域。只得回家请示领导再说。

当晚，满里手号召金家仑大队所有解匠、木匠、捻匠通宵加班，大堤边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条全新的龙舟修造完毕，满里手随后组织群众将龙舟埋入地下。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

及至周一下午警察来调查取证时，人、木料、龙舟全无踪迹。

众人皆成了傻子，一问三不知。

警察说，新龙舟下水时，连人带船一起拖走。

群众性活动，图个吉利，这木头钱我个人交了吧！满里手私下里找到警察轻轻说。

行！警察说。

我们那里很有讲究，龙舟下水不能叫下水，叫登江。初一至初四是预赛，初五上午才是正式比赛。乡谚说：牛歇谷雨马歇社，人不歇端阳逗人骂；宁愿荒废一年田，不愿输掉一年船；输一船，霉一年。由此可以看出，乡亲们对赛龙舟的输赢看得特别重。

然而，金家仑的新龙舟船头稍宽了一点，阻力太大，试赛效果不好。新龙舟划不动，改装又来不及，大家心急如焚。

满里手说，谁说新龙舟划不动？分明是秋南瓜的招（舵）手技术差劲。秋南瓜眼睛一横，大声说，技术不行？老子正不想搞了，你来搞！说罢扬长而去。

满里手说，搞就搞，我就不信新龙船划不赢！

初五这天，比赛是金家仑与人和桥比。满里手赤着上身，头戴草帽，下穿一条用布条系着的荷叶边扎头短裤，早早地站在艄公的位置上。人和桥龙舟的艄公无疑是生待诏。

比赛开始。龙舟开始响鼓，双方桡片划动，鼓声越来越紧，两条龙舟如离弦之箭，齐头并进。满里手左手把招，右手扬着草帽，边跺脚边高声喊“加油——”。满里手将草帽往上一扬，肚子自然一缩。这一下，因扬得过于用力，肚子猛地一缩，扎头短裤往下一滑，成了祼体。只见他站在船艄上，使劲地扬草帽，使劲地跺脚，那忘我的形象，在江面上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金家仑龙舟上的选手们看不到，而人和桥龙舟上的选手多人看到了这风景，看到了的人便分了神，分了神的桡手便忘了统一与配合，整条龙舟一下乱了方寸。两岸数万人见证了金家仑新龙舟遥遥领先冲过终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