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阉匠  (短篇小说)

(2009-08-10 22: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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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阉匠 (短篇小说)

  文/昌松桥
  小时候,我很喜欢睡懒觉。
  妈妈在床前敲两下饭碗的时候,就是我起床的时侯。
  可是有一天,我很早就醒来了,是一片鸡叫声吵醒的。
  咯格咯呃……咯格咯呃……
  先是一只鸡叫,接着几只鸡一齐叫,惊天动地的,边叫边扑打着翅膀。
  妈妈往常不大喂鸡,顶多一两只,捡捡落在地上的饭菜。妈说:“喂鸡很划不来哩。”然而妈妈今年喂了八只鸡,我有些不明白,妈说:“今年,你要当舅舅哩”。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去年生日,妈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今年做舅舅,妈妈一定会给我杀两只鸡吃的……
  “郭阉匠怎么不来?这些鸡该阉了。”妈妈在跟爸爸说话,对面的窗户已经泛白了。
  “妈,这鸡怎么要阉?”我觉得很奇怪,就像第一次看到爸爸腋下的腋毛一样。
  “公鸡不阉不肯长!”妈妈已经起床了,她总是很早起床的。
  “哥哥不肯长,怎么就不阉呢?”我一骨碌爬起来,很认真地问。
  “小孩子家,不想正经事!”爸爸粗声粗气地说,“你知道么,你已经读了三个一年级了”。
  爸爸这人很凶的,骂起人来,老半天不肯收场。我怕他再揭短,抱着衣裤就往外跑。
  刚到大门边,忽然,村口飞过来一串悦耳的声音:呜哩呜哩哇……呜哩呜哩哇……比姐姐唱的山歌还好听。声音越听越美,越听越近。
  妈妈在灶下说:“郭阉匠来了”。
  很快地,一个带眼镜的老伯伯,就到了我家屋场,满脸的胳腮胡子,他额头一低,目光透过鼻梁上的镜框看我们,一副很吓人的样子。幸而,他很快地把眼镜摘下来,咧开嘴巴,嘿嘿地笑。这时,他像一位和善的老伯伯。我突然发现,他眼镜的两个弯把上是系了根绳子的。我想:他一定是经常低着头干活的。
  妈妈搬来一条长凳,请郭阉匠坐下,又用小木盆打来一盆冷水,放在老阉匠脚边。老阉匠从嘴里拔下一截牛角,很神秘地放在衣袋里。接着打开那个方方的药箱子,拿出一个褪了色的黄色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根一端系着绳子的竹棍棍,一件两端绑着铜钩的、薄薄的、双层的竹蔑片,一块白白的刀片,刀片的端尾有一个小小的弯钩。这时妈妈早已等候在他身旁,手里提着一只小公鸡。
  老阉匠用嘴叼着那刀片,将那包刀具的黄布盖在膝上,左手接过公鸡,右手在鸡屁股上一挤,一堆鸡屎“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接着用那根带棍的绳子缠住鸡腿(鸡的翅膀早已被妈妈用草绳缠住),然后在鸡翅下部扯尽一撮毛。我一看见那片空白,就想了起上屋场的田癞子,再看老阉匠时,那薄薄的刀片早握在手中,只一划,那空白处就见一个大拇指粗的洞,里面黑乎乎的,活像家里存放红薯的地窖,老阉匠把那带钩的蔑片,压成弓状,让钩子钩住洞口的两边,接着迅速将食指探进“地窖”,紧接着又将刀片倒过来,将那弯钩顺着食指伸进去钩,再用一根一端带小勺一端带线扣的小铜杆去扣,然后将沿在铜杆上连着线扣的丝线上下拉几下,铜杆再倒过来,小勺便提出两坨白白的肉来,放在盛有冷水的木盆里。那鸡睁圆双眼,扭着头,怒视着阉匠,却不能动弹。我一看那两坨肉,好像浸了水的黄豆粒,细皮嫩肉的。这时,老阉匠已给那鸡松了绑,双手握着鸡翅,轻轻地放在地上。
  老阉匠每阉一只,我都要从头至尾看一遍,割下来的“黄豆”儿,我都要用手摸一摸,软软的,好舒服。
  “叫你不要动手,你偏要动,我出个题你做,做出来了,我把这个牛角送给你!”老阉匠拍了拍口袋,神秘的说。
  “你出嘛!”我很想得到那能叫的牛角。
  “一个驼背、一个跛子、一个瞎子、还有一个摆脑壳,他们相约啊,要横过一条街,又不能让旁人看见他们是驼背、跛子、摆脑壳。你说,他们怎样过去的?”老阉匠用手指着我的鼻子,歪着头说。
  “驼背子背他们过去的。”我以为找到了答案。
  “驼背子只能背跛子过去,但他不能打转,不然的话,驼背就会被人发现!”老阉匠摇了摇头。
  我住了手,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
  “嗬……”妈妈大叫一声,我起身向灶屋跑去;一只小公鸡已挣脱妈妈的手,向门外跑去,边跑边扑打着翅膀,看它那得意的样子,我抬腿就追,可那鸡蛮聪明的,往刺丛里一钻。我用泥块投、用竹棍捅,它就是不出来。
  “算了,我明天再来一趟。”老阉匠发话了。
  跑掉的是一只芦花鸡!
  老阉匠从盆里抓出着那些“黄豆粒”,走下阶基,一扬手,黄豆粒“呼”地一声,稳稳地落在茅屋顶上。然后,在盆里净了净手,又从衣袋里掏出那截牛角,呜哩呜哩哇……呜哩呜哩哇……吹开了。
  “那驼背子他们怎么过去的?”见他要走,我急了。
  老阉匠正了正眼镜,从嘴里拔下牛角,说:“你这伢子还行,告诉你吧,先过去的是瞎子,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杖在地上划,边划边说:‘我要画条龙,我要画条龙…… ’就画过去了;驼背子就跟了过去,低着头说:‘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摆脑壳跟在驼背子身后,摇着头说:‘不行,不行……’;跛子一听抬腿就走,边走边说:‘我要踩掉你的,我要踩掉你的……’就过去了!”

  老阉匠背着药箱箱,边说边演,那样子好像瞎子、驼背子、摆脑壳和跛子哟!
  爸爸笑得前仰后翻,妈妈笑得护着肚子直叫“哎哟”,我呢,边笑边学着老阉匠的样子舞了起来……
  老阉匠冲我做了个鬼脸,又从衣袋里掏出那截牛角,呜哩呜哩哇……呜哩呜哩哇……一路吹走了。
  不久,后面村里就传来猪叫声。
  整整一上午,我的脑海里尽是老阉匠阉鸡的动作,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手心也痒痒的。
  下午,我开始准备刀具,用一片废钢锯条,磨成一把小刀;用铁丝锤成两个小钩,绑在一块小竹片上;然后,再用铁丝锤成一个小钩,用来钩那“黄豆粒”。爸妈又不在家,我正好试试。
  我用一把米将芦花鸡引回屋里,然后一关房门,只两圈,芦花鸡就被抓着了。
  每一个动作,我都照着老阉匠的办;先挤鸡屎、垫布、缠鸡腿、扯毛、割洞、将蔑片压成弓状、让钩子钩住洞口两边、将食指伸进去。
  奇怪!我的食指怎么没发现“黄豆粒!”可能是食指太短了吧?我的心里这么想,就改用中指,还是没发现!这下,我额上急出了冷汗,那芦花鸡在我腿上不停地哼着,想是痛得厉害吧?用手摸不到,我就用铁钩去钩,钩出来的却是红红的鸡肠子……
  心,在急跳。汗水,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淌。正抬手檫汗之际,忽然看见爸爸挑着一担青草,跨进了地坪!我来不及给鸡松绑,就将它掀在地上。那鸡张着翅膀扑打几下,眼睛一闭,头一偏-—死了!
  知道闯下大祸了,拔腿就跑。爸爸一见那鸡,知道是我的“功绩”,抬腿就追。可是,我已经跑到塘基上,刚好与爸爸对面,爸爸往右追,我就往左跑;爸爸往左追,我就往右跑,爸爸始终追我不着,边追边指着我骂:“你这砍千刀的,看我不收拾你!”
  爸爸骂骂咧咧地干活去了,我却不敢回家。
  天刚黑的时候,我怯怯地摸到家门口。
  “先不理他,让他回家睡着后,脱掉衣裤,狠狠地打他一顿!”这是妈妈的声音,一向护着我的妈妈也这么说,看来,我今晚不能回家睡觉了。
  默默地向后山走去,我不知道,今晚该睡在哪里?突然,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本能的往旁边一跳,不料,跳进了一片刺丛!“小龙,别怕,是——我!”我一看是老阉匠,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我的事,你知道了?”我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他。
  “刚才知道的,还看了你的工具呢!”老阉匠神秘的一笑:“你不回家睡?” 
  “爸爸会打死我的!”我委屈极了。
  “那你上我家去睡吧!保证安全!”老阉匠关切地说:“后山有老虎咬人”。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跟老阉匠一起走。  
  老阉匠开门,点灯,我怯怯地跟了进去。
  “你先一个人呆一下,把门关上,我出去一下就回来的。”老阉匠背着药箱出去了,想必是谁家的猪又要打针。
  我独坐在老阉匠房里,慢慢地想老阉匠是个独身人,他为什么不找个女人?莫非他嫌女人煮的饭不香?洗的衣服不干净?怎么不带个徒弟,帮他料理家务?我越想越想不通,觉得老阉匠是个大怪人,就他的技术……  
  我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我想一定是老阉匠回来了,当我惊喜地拉开门的时候,我却吓呆了,敲门的,原来是爸爸妈妈……!老阉匠站在爸爸背后,正向我做鬼脸呢!
  情急之中,我连忙往老阉匠的床底下钻。
  “秋龙,爸爸不打你了,反正你读书不上进,就跟郭师傅学阉匠吧!”爸爸用和蔼的口气对我说。 
  “蛮多人想跟郭师傅学,他都不带。一来是看我们家穷;二来看你有点悟性,兴许你能学好这一行,今后要发狠学,噢!”妈妈边说边掉泪,很激动的样子。我鼻子一酸,腿一软,连忙叫了声“师傅!”
  从此,我便有了一只小牛角,呜哩呜哩哇……呜哩呜哩哇地吹,好快活,真的!

 

本文发《小溪流》94年第4期
  

    作者:昌松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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