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
头 语
白头心儿作
人生在世百年延,
三万六千五百天。
记下昨天悲喜事,
茶余饭后数英贤。
额吉为我缝皮裤
白头心儿/文学原创
巴特尔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不是我已经忘记,而是我从来就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别人也不曾给我作过介绍。
在我的印象里,草原上的女人,小娃娃的时候都有个亲切的呢称。到了亭亭玉立、妙龄少女的年龄,就开始有了自己美丽动听的名字:譬如:“乌云塔娜”、其其格、格日勒、萨仁托雅……。到了中老年时,她们就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大概是出于对她们的尊敬,人们都用“额吉”这个共同的名字称呼她们。(额吉:蒙古语,母亲的意思)。

巴特尔的母亲是一个嘴里不停地唠叨的“额吉”。我每次去他们蒙古包时,虽然听不清楚额吉在说什么,但总听见“额吉”的嘴里在咕哝着什么。不管是有没有人听,甚至她自己在草地上捡牛粪,也会自言自语地叨叨着。“额吉'是一个非常勤劳、乐于助人而又心地善良的人。
我刚到牧场时,“额吉”就和我的翻译说过两三次要给我做一件皮裤。因为那时我刚到草原对管理牧业,牧业生产、牧民生活、当地习惯都不了解。再说,我也不能随便让牧民给我做衣服呀,我就一直没有同意。
这次我和翻译那顺仓又来到了巴特尔的蒙古包,刚端起喷香的奶茶,“额吉”又叨叨上啦。“米尼呼”(我的孩子)“额吉”总这样称呼我。
接下来便是一统理由:我的孩子,你们从里面来(内地),不知道这里冬天寒冷的厉害,你一定要做一件皮裤。不然,冬天你骑马出门会冷的受不了的。
我说:“‘额吉’我不要紧,我有军队发给的皮大衣,还有绒裤、棉裤、大头鞋,都是军用品,质量好,冻不着的。”
“额吉”着急地说:“你们城里人到草原这里,那些绒衣、棉衣根本不顶事,真正冷起来时,那风刮起来,人被冻得就跟用刀子割肉一样疼,穿上棉衣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虽然我在乌兰察布已经见识过“白毛风”的厉害,那毕竟是在部队大集体里。在寒风凛冽的草原上骑马是个什么样子,心里还真是没有底。
再说,我刚到草原,也根本不知道做皮裤需要什么材料、用多少时间、如何做。所以,还是不愿意麻烦“额吉”。
我说:“额吉,我是年轻人,身体好,顶得住,没关系的。”
“额吉”说:“正因为你是年轻人才不知道,年纪大了以后,腿会落下毛病的。”
她不容我再说话:“你一定要做件皮裤,这事包在“额吉”身上,你只要答应让我给你做就行啦。”
她接着说:“孩子,不要担心什么。你要是心里不落意,就给额吉拿来两张做皮裤用的羊皮。至于如何熟羊皮、裁皮子、缝裤子等等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啦。”
我再没有推辞的余地和理由,就算是和“额吉”达成了“口头协议”。又过了几天,我将自己宰吃绵羊后剩下的一张羊皮送到了“额吉”的蒙古包里。我告诉“额吉”,以后再找一张二茬毛的羊皮送过来,可是到皮裤做好以后,也没有找到一张合适的羊皮,一直到最后——写完这篇博文的今天,可能额吉已经不在人世,我还没有给“阿吉”送去那张羊皮。

锡林郭勒草原上每年在国庆节前后就开始飘雪花,冬天的积雪一直到第二年的“五一劳动节”才开始融化。这期间气温常温总保持在零下30——40摄氏度。人最不怕冷的部位——眼睛都会冻得流泪,毛皮鞋里的毡鞋垫也会冻在鞋底上。晚间睡觉盖的军用棉被在这里也会失去了它的防寒能力,棉被就象一层渗漏透风的薄纱,“滴水成冰”的说法是一点都不离奇。住在连队的砖房里,阴面的墙角上都要结冰、结霜,就好象住在冰窖里。
寒冬来啦,草原上的“白毛风”相继来到,这里的山、水、雪、草,一切都被冻得定了格。寒冬的草原千里飞雪、万里冰封,人和畜群都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我和翻译那顺仓在自己的蒙古包里用干牛粪烧着“马粪炉子”取暖,把用簸萁或铁锨收来的雪倒在锅里,用雪和冰化水、烧茶、做饭,靠着燃烧的牛粪放出的一丝温暖起床、穿衣。正在我们为如何度过这天寒地冻的冬天发愁时,“额吉”的大儿子巴特尔骑着马来到了我们的蒙古包里。

巴特尔从外面带进来一股凉气,可他却也给我带来了“额吉”的一片心意。他是奉“额吉”之命给我送皮裤来的。打开他带来的布包,是一条份量很轻、情意却很重、手感柔软的白茬皮裤。那不是一件普通的皮裤,那是已经眼花的“额吉”一针一线为我缝起来的,那里凝聚着蒙汉民族团结的深情厚谊!
巴特尔说,“额吉”非叫他马上把皮裤给我送过来的。“额吉”说,听收音机的天气预报,近几天要来寒流,要下大雪,一定要让他在变天之前送到我的蒙古包里,让我在变天之前穿上皮裤、皮衣。巴特尔还说,如果今天他不拿过皮裤来,“额吉”不知要唠叨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语。听巴特尔说,“额吉”的唠叨他们兄弟都听惯了的,她唠叨的全是那些“家里又有什么活该做了”,“又该买布做衣服了”,“谁家的孩子该成家啦”,哪个姑娘该出嫁啦,“哪家的老人有病啦……”。她把谁的事、谁家的事她都牵挂在自己心坎里。

数九寒天送皮裤,这是雪中送炭啊,也是送来的民族情意!每当我骑马奔驰在草原大漠里,每当我穿上“额吉”为我缝制的、既轻巧又柔软的新皮裤时,一股暖流从脚下一直暖到心口、温暖了我的整个身躯。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一片亲情,这是蒙汉民族团结、民族友谊的结晶。每当我想起,两只眼睛就被淹没在泪花里。

这件皮裤是在1970年冬天额吉给我做成的,在草原上伴随了我14个寒冬,到1984年我离开草原时,仍把它当作珍品收藏并带回了我的老家,尽管我不再需要在冬天穿它,尽管老家这里不再那么寒冷,我还是把这份“母子情”、民族意深深地储藏在了我的心底。
今天,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愧疚地向在天有灵的“额吉”和她的子孙们道一声“对不起!”,天涯游子的我在这里为你和你的子民祈福,祈祷“长生天”保佑你和你的子女们吉祥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