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与“槐花儿”
(2022-07-25 01: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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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榆钱儿”与“槐花儿”
记得小时候,沿我家住的楼房大院院墙外沟渠旁,种有高大的榆树和槐树。每年四月末五月初,是榆树结“钱”槐树放花的时候。眼瞅着那一棵棵 “榆木疙瘩”(北方人喜欢这么称榆树) 灰黑了一冬的枝杈先是冒出鹅黄色的嫩芽,转脸儿又变成一串串鲜亮水润,像一枚枚穿在一起精致小巧铜钱样的绿花,紧随其后就在头稍杈尾挤出几片在阳光下透明的能看清里边儿脉络的浅淡黄绿色的嫩叶。这时候,你把那一串串“榆钱”(口头语发音“榆巧儿”,北京人说话多带“儿”化音,跟叫麻雀的“家‘雀儿’”同发一个“巧儿”的音。)撸下来吃,在嘴里一嚼,满嘴清香爽利,味有点像嚼那半生不熟的新玉米,挺鲜美。
过去每到“榆木疙瘩”满树挂“钱儿”的时候,孩子们便忙活起来了,手脚麻利的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树,能抻的抻,能拽的拽,得手就往下撸,把撸下来香嫩气扑鼻的“榆钱儿”紧着往嘴里塞,先吃个差不多,再把衣服上的口袋都装得满满的才从树上出溜下来。捎带手,还要撅上几杈挂满滴里嘟噜
人们常爱揶揄地说“你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办事忒死性”,嘲讽那些办事不活泛人,脑瓜子就像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其实坚韧厚重恰恰是榆树最大的优点,在古木家具市场上,榆木和楠木一样,都挺值钱。尽管一个常见,一个少见,一个是“下里巴人”,另一个是“阳春白雪”,但都挺受收藏着欢迎。榆木因它的木质纹路粗狂奔放,木质坚实硬朗,品质持久难以变形,是一种雅俗共赏家具,和楠木的价格还真有一拼。再者说,榆树可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树种,它对土质的要求不高,耐旱又不怕盐碱,且由于根系发达,是城乡绿化防风护沙的不错树种。由于榆树的木质坚韧不容易劈裂,树皮纤维韧性强的诸多特点,在工农业生产建筑等方面多有应用。此外榆树的的果荚、树皮和树叶都可入药,有抗焦虑镇静安神的作用。
再说槐花,咱们国家槐树有两种,一是国槐另一种叫洋槐。上中学时听生物老师告诉我们:国槐是咱们土生土长的树种,而洋槐则清朝乾隆年间才从国外引进栽种的,所以大家伙儿才都管它叫“洋槐花”,就像“洋白菜”、“ 洋葱头”和“洋柿子(西红柿)”一样。这两种槐树都开花,挺香挺好吃的是洋槐花,这树是跟着“榆钱儿”前后脚儿开花,而国槐要到7—8月才开花。只不过国槐的花儿香味儿没洋槐花那么冲,且主要是当药吃。
提到槐花,我又得提起早先楼区大院院墙外沟渠边儿的槐树,5月上、中旬正是槐花绽花飘香的时候,高大的槐树,冠顶葳蕤舒展,在碧绿鲜翠的叶片下,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洁白如玉的花,这些花不光色泽美艳,且花香四溢。而这个时候别说桃、杏、李和海棠花早已花颜尽失,就连稍晚开的丁香花,也恰恰“香消玉殒”了。槐花的香气不单是补了丁香的“缺”,它那香味道绝不逊于丁香,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春末夏初,只要有槐花的地方,你从这一片儿经过,就可以闻到一股令你醉心的花香,尤其是在深沉的夜幕垂落后,你在恬淡静谧的街巷间漫步,随着温凉舒爽的微风,到处都可以嗅到那股清冽、香柔、甜润和浓郁令你痴迷醺醉的槐花香气。此时也是孩子们最盼着的,因为槐花一开就能上树去采摘槐花儿吃。他们个顶个的利落,手脚麻溜连蹬带踹地爬上树,先找个槐花长得最密的地方,往身边儿结实点儿的树杈上一偎固,伸手扽过一支挂花儿多的枝条,小心避开那扎手的刺,撸下满把香气四溢的槐花,就着疏落的叶片筛下的斑斑点点阳光猛往嘴里填,愣是吃到小肚子撑得溜圆,直打饱嗝儿,才从树上出溜下来。临走也不忘捎带手撅扥下一杈子滴里嘟噜的槐花带回家。在我的记忆里,由于槐花甜润爽口,总有孩子吃得顶了,肚子疼的满世界打滚,大人瞅见了,就急了忙慌地赶紧往医院送,让大夫给瞧瞧,准保被确诊为食物中毒,来两片儿“奎宁”才能消停下来。槐花儿跟榆钱一样,它的花和嫩叶也可用来掺面蒸菜团子或包包子、烙烙饼。要是能再多搭点儿功夫,把槐花泡到冰糖水里,香甜可口。再说国槐树,它在我国可有上千年的种植历史,而且还约定俗成地形成一种对槐树尊崇的文化现象。拿我去插队的晋南来讲,一提洪洞大槐树,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寻根”与“祭祖”,大槐树已经成为很多人寻亲访友、落叶归根和魂归故里的代名词。和榆树一样,槐树的木质也很硬实,甭管是打家具,还是做各种木制器具效果都不错,在农村,人们多用槐木做镰锄锹镐的把和耕地用的犁杖。
我在山西插队的那阵子,曾去晋南地区的山里当下乡工作队,恰好正赶上三、四月夏收前青黄不接的当口,生产队安排在农户家里吃“派饭”。我去的这家,房东大妈穿着合体的暗青色自织土布衣裤,已经洗的差不多要露出底色了,而且上面爱磨的地方补丁摞补丁。但依旧整理的干净整洁,看的出来,她是个麻利干练的人。她一边儿不无歉意地叨唠,“这时候管饭最‘稀活’,山旮旯里连野菜毛毛都寻不着。”她端上两个蒸熟的玉茭面馍和一碟鸡蛋炒榆树叶。那一片片暗绿色的树叶,在黄白相间的鸡蛋中,格外亮眼。“这是我头年让娃娃从院子里的榆树上采摘下的嫩叶,洗干净用盐腌起来,在这会儿当菜吃,味儿还行。”大妈一边儿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儿笑着努嘴让我尝尝。说真的,榆树叶的味道还真不错,除了略微有点苦涩外,吃起来和香椿芽差不多。听我说好吃,大妈乐了,她告诉我:一听队里安排让她家接待客人的时,又知道我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真怕招待不好落埋怨。她还说:在咱这山旮旯里边,平日里能吃到鲜菜就不多,更别说是这个季节了,能吃馍就咸菜疙瘩都是最好的。大妈的话没错,我在村里挨家吃,有的人家就是馍和咸菜,今天如果不是因为要接待客人,她自己可舍不得一次炒这么多榆树叶。“管我这顿饭,让您少吃几顿菜。”我不无歉意地说。“没事,没事的。”大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再过上三两个月,新的榆树叶叶就该生出来了,到那个时候,不光有榆钱和榆树叶,还有槐花呢……。”话匣子一打开,大妈盘腿往炕上一坐,天南地北地聊开了。“这两年不旱不涝的,光景还不错。要是碰上闹灾荒的年月,别说是榆钱槐花了就是榆树皮都是最好吃得东西。什么时候咱们能不愁吃喝,要啥有啥那可就好哩。”我永远忘不掉当时大妈眼神中那满是希冀的光。多少年后,我驾车再到这个已经脱贫致富的山乡,又和穿着得体的大妈聊起这段往事,已经拄着拐棍行动迟缓的老人,竟像孩子一样张开豁牙的嘴开怀大笑并同我用力击起掌来。“现在可是好着哩,啥都不缺,咱这山旮旯里也早就不吃那个东西了。想吃榆钱和槐花得赶时候早摘下存起,还挺稀罕哩。”
大妈说的没错,花开花落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当年跟我一块堆儿上树摘槐花摞榆钱儿的孩子都成了爷爷辈儿的老人。说真的,我也好多年没瞧见有谁再上树去弄那玩意儿来吃。岁月流逝,摘槐花摞榆钱儿大抵成了我们那一代人特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