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主义的幽灵

黎吉标

距离我约有2500年遥远的时间之外，“人间独醒”孔子喊出了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当时，这句话并没有多少愤怒在里面，顶多也就一种告诫：大人们，饱的饱死饿的饿死，要当心啊。

对于世代公侯的春秋而言，它最大的意义仅仅在于被我的母语记录了下来；2500年的时间终究远去，这句话却没有因此泯灭，反而在一些世代里激发出了更为愤怒的”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王小波），“均田免粮”（李自成），“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洪秀全）等。每一次的愤怒，必有极端的富有与极端的穷苦同在。甚而可以观想：在一片被撕裂的大地上，生活着两个国度的人们。鲜衣国的人们一如既往地优雅地流连在曲水流觞楼台歌榭的暖风中，布衣国的人们则被生活碾压到了蓬头垢脸无地呼告的境地。

无论汉唐，或者明清，暖风吹拂着的，大抵都是而且必然是属于“鲜衣怒马”群体的。为了防止“布衣蔬食”别出心裁，不同世代里的他们心领神会地将“均田免粮”、“耕者有其田”等绝望呼告打上一个醒目的标签——平均主义！令人痛苦的是，他们使用的也是我的母语！在那些知识贫乏的世代里，居高临下地告诫人们，仰慕于“文化人”敦敦教诲的人们被迫接受了这么一种认识：平均主义是大逆不道的，要不得的。后来，这种认识甚至深入骨髓，成了文化长河的潜流，裹挟无以计数的三观滚滚东逝。

在长达2500年时间的加持下，这种认识取得了近乎“真理”的成功，并让自诩为非常理智的我也隐隐觉得，这样的告诫，都是为了我好！进而有一种感恩的心态来。

幸而，并没有！

使得我警醒的，是现实，也只能是现实。

先是“共同富裕”最为奋斗目标提出后，精英们丰富的理论辩解让我感到了困惑。在我看来，现阶段最大的民主是生产资料公有制，通向人类未来的途径只能是共同富裕。这一点上，党中央无疑作出了符合时代也顺应人心的决定。

党的十九大报告关于2050年的目标提出，“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2021年6月10日，共同富裕示范区正式落地浙江。

紧接着，从不知名的朝代里刮来的温风遍布各类媒体，满满都是告诫和解释：共同富裕不是平均主义！说得好像全国14亿人已经将“共同富裕”与“平均主义”搞混了，需要他们高贵的辨别能力启蒙一下下。这我倒是不怎么反感，毕竟，共同富裕是大家伙获利，“鲜衣国”和“布衣国”都能认同，也能缓解撕裂的疼痛。但“平均主义”到底是不是一刀切的平均，“布衣蔬食”的有自己的理解，至少“鲜衣怒马”的是不可能答应的。

让我更为反感的，是前不久的事情。

就在今年的3月2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时值疫情反复，民生疲敝之际，国际大环境复杂多变。这个意见来的合情又合理，我几乎是拍案而起啊！

可是，又是紧接着的4月13日，新京报等发表了《全国统一大市场不是“平均主义”的大市场》之类的文章，又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我是从来没想过“统一大市场”与“平均主义”会搞到一块去的，举国之人，天真到能把这两者扯到一块的，应该也没有几个人啊！谨慎起见，不得不重新通读《意见》全文30条，努力的去找到有关“平均主义”的字眼，哪怕是暗藏、隐射之类的词句，穷尽我四十几年的洪荒之力，结果是——

《意见》中母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向着我宣告：

没有！

于是，我懵逼了！

可以想见，鲜衣国的人们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但凡跟平等、共同、统一之类的词汇有点马牛关系的，立马想到自己无比高贵的命运将会与布衣国里面的尘埃一样样的，立马脑筋一抽，面目狰狞：这是平均主义！

到底是怎样的人们，才能生长出极度害怕“平均主义”的心态来？“平均主义”，这一个幽灵，又何以在这片大地上游荡不去？

我不得不审问自己，也审问着这个世代。

我想，终于有这么一天，“平均主义”的幽灵死去，大地上的人们一起活在一个幸福吉祥的平等国里。

我渴望着，这一天，总是会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