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房子

文/井秋峰

当我站在自家的房子外面，看着它不过是整栋楼的一小部分时，就觉得一栋楼是一棵树，自家的房子只不过是一个树枝。自己的房子与他人的房子连在一起、叠在一起，自己的房子被包围、被挤压。生活在城里的我多像自家的房子，无拘无束的生活是我的梦。

回到老家，老家的人问起我在城里有没有房子，房子宽敞不宽敞。他们听说我早就在城里买了房子，面露羡慕的表情。他们知道城里的房子是混凝土的，相当坚固；还知道厕所在屋里，阴天下雨去厕所不必担心风吹雨淋。可他们怎么能体会得到对门不相识，同在一个楼道不来往的邻里关系。一户一户的房子被竖起来，一家人一家人的感情也束了起来。

城里的房子有很深地基，钢筋混凝土浇筑，每间屋子都似钢铁的。许多家的房子拼在一起，彼此不可分割，你在他家头顶，他在你家脚下。如果他把自家的房子拆掉，你家的房子就会像鸟巢一样从高处落下来。

住在城里，我家房子下的地皮不是我家的，我家前后的院子不是我家的，与我家隔着好几层的屋顶更不是我家的。楼道不是我家的，从我家过的管道不是我家的。迈进我家的防盗门，门内一百多平米的空间才是我家的，奥，对了，确切地说这一百多平米只在七十年内属于我家。

站在自家的窗口，望着窗外，没有一样是我家的，远处的树不是，胡同不是，街道不是，街上的灯不是，街上跑着的汽车不是。望向天空，天空中的白云不是我家的，天空之上的星星不是我家的。我在城里只有这个火柴盒一样的家，它不能被搬动，不能跟着我走。

城里的房子是会生长的。有的四层长到了五层，有的五层长到了六层，有的十八层长到了二十三层。我家的房子不会长，它不会长高，也不会长宽。在梦里我家的房子长高过，也长宽过，一个小火柴盒变成一个大火柴盒。

楼上的卫生间防水没做好，他家的污水漏到了我家；集中供暖的管道孔没有堵好，邻家大声说话，我家听得清清楚楚；由于阳台隔墙是后砌的，阳台的墙山开裂了，开裂的是我与邻家公共的那道墙；……城里的房子把许多人家联系起来，是那种物质的联系。

我的房子和许多家房子一样，窗户上安装着防盗网。我们是为防盗，可我从外面回来，看到自家窗户的防盗网就觉得它是一个笼子的一部分。夜深的时候，或者多日家中无人的时候，是防盗网让我安心。

很多年以前，我陪着父亲在森林公园遛弯。父亲指着诺大的公园说，“你来，这个公园就是你的。”生活在城里多年的我，一日曾对着城里的房子大声说，“我住，它就是我的。”

每次从自家的房子走出来，我都没有回头看过它。它像我的一个孩子，但它给我的却是那种非亲生孩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