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王墓发掘记

南越王墓地宫石门(南越王墓博物馆提供)
文/
岳南
迷失在象岗中的黑洞
1983年6月9日,一个平常的日子。
广州市北郊一座称为象岗的小山上,几十名民工伴着推土机的轰鸣正在凿石刨土。海拔高度为49.7l米的小山包,已被凿掉了17米。正干得起劲,民工们突然发现那风化得有些零碎的花岗岩石块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块又一块整齐排列的砂岩石板。

正式发掘前南越王墓所在位置(棚下)(姜言忠摄)
“哎!这是咋回事,怎么有这么好的大石板埋在这里?”有人用镐头敲打着石板不解地向包工头问道。
包工头用镐头在石板上敲了敲,并不感到异常,抬头随便应了句:“管它什么石块石板,反正都是石头,又不是金子,尽管挖就是了。”于是,民工们又甩开膀子“叮叮当当”地劈凿起来。
这样的情形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最早觉得有些异常的民工感到眼下的石板有些不太对劲,便找了把长尖的铁镐悄无声息地插入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撬动起来。随着石板不断地移动,那缝隙越来越大,不时有碎石泥土“稀里哗啦”地掉在缝隙之内。

发掘南越王墓时搭建的工棚,旁边高楼是中国大酒店(姜言忠摄)

开始发掘南越王墓情景(姜言忠摄)
“奇怪哩!”撬动石板的民工自言自语地说着,弯腰俯身想看个究竟,无奈缝隙太小,地下黑乎乎的,像个洞穴,但什么也看不清。撬石的民工怀揣一种难以言状的心情,将身边的几个同伴喊过来,让他们找来几把铁锹插入缝隙中同时撬动。在低沉有力的号子声中,石板的缝隙迅速扩大,一道阳光穿过飘荡不定的云层照射下来,石板下面竟是一个硕大的洞穴。这个意外发现,民工们好奇心大增,众人围绕一块石板,或用锹或动镐,兴致勃勃地凿撬起来。眼看石板的缝隙进一步扩大,洞穴中的一切即将暴露于世。正在这时,广东省政府基建处基建科长邓钦友来到了工地。

摄影师姜言忠站在南越王发掘工地旁一房顶上
象岗靠近广州郊外的越秀公园,与越秀山属于一脉,山势为南北长、东西窄,形如一头卧伏的巨象,故得名象岗。1980年底,邓钦友受上级指派,组织一干人马来到象岗凿石平土,准备为省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建造高层公寓楼。两年多的劳作,总算在半山腰上劈出了一块平地,起房盖楼指日可待。当邓钦友来到象岗工地察看工程进度时,发现了这个异常情况。此时裂缝的最宽处已被撬开达0.3米,洞穴内的形制基本可以辨清。因常年负责野外施工而有些文物知识的邓钦有,根据自己的初步推断,这个洞穴很可能是一座古墓,既然是古墓,就应当受到保护并迅速通知考古部门前来鉴别。想到此处,他对民工们说:“下面很可能是一座古墓,你们不要再傻鸡巴折腾了,我去打个电话把情况报告一下,请文管会的人来看看再作打算。”说罢,邓钦友让大家守护好现场,径自向山下走去。
地宫探宝
广州市文管会考古队得到消息,很快派考古人员黄淼章、陈伟汉、冼锦祥等赶到现场。经勘查,认为是一座石室古墓。该墓构筑在象岗腹心约20米深处,墓顶全部用大石板覆盖,石板上部再用一层层灰土将墓坑夯实。由于施工,夯实的灰土被挖走,上面履盖的石板有几块被推土机履带辗断,出现了裂缝,被民工发现并撬开。
考古人员感到事关重大,迅速向文管会作了汇报。约20分钟,广州市文管会副主任、著名考古学家麦英豪来到了象岗山,他从腰里掏出装有五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打开,从缝隙中向下窥视。随着手电筒光柱不断移动,麦英豪先是看到用石块砌垒的墓壁,然后看到硕大的石制墓门,接下来看到了散落在墓室中一堆凌乱不堪的器物。在这堆零乱的器物中,有一个大号铜鼎和几件陶器格外显眼。麦英豪将手电的光柱在这几件器物的上下左右反复晃动,并从形制、特色等多方面观察判断,这应是二千多年前汉代的一座石室墓葬。
为了进一步弄清情况,当天晚上十点钟,麦英豪率领几人悄悄来到象岗工地,并令考古队员黄淼章拽着一根绳索从裂隙进入墓穴探个究竟。借助手电的光亮,黄淼章穿过一条过道,跨入厅堂的一个耳室,眼前的景物惊得他目瞪口呆。只见硕大的铜壶、铜缸、铜提桶、铜钫和无数的玉饰等等,凸现在一层辨不清质地的零碎器物之上。这些器物光芒四射,灿烂夺目。十几分钟后,黄淼章根据麦英豪的指示,怀抱一件大玉璧、一个铜编钟、一个陶罐,来到了墓室的裂缝之下,先让上面的考古人员把文物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布包提了上去,然后自己借助绳索钻出墓穴。

地宫中的顶门石(南越王墓博物馆提供)
事实已清楚地向考古人员表明,如此巨大的墓葬和奇特珍贵的文物,是广州考古队成立30多年来首次发现。墓中成套的编钟说明墓主的身份非王即侯,而碧绿的大玉璧,又分明是瑞玉之首,绝非普通人家所有。那么,这座墓中的神秘人物是谁,会不会就是让考古人员多年来苦苦探寻而不得的魂牵梦萦的南越王赵佗呢?

地宫中的青铜器物原状(南越王墓博物馆提供)
考古人员进入墓室
1983年8月25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广州市文管会、广东省博物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三方组成的考古队来到象岗,开始对古墓实施抢救性发掘。
当起重机将墓道中坍塌的巨石一块块吊走后,经测量,这是一条长度为10.46米、宽2.50米、距地表深度为3.22米的长方形斜坡墓道。在距墓室门口4.12米的地方,斜坡开始转为平底的竖坑。就在这个竖坑中,考古人员发现了棺椁及两个殉葬人的灰痕,这种于墓室之外就藏棺椁殉人的汉墓,在广州乃至岭南属首次发现。尤其引起发掘人员注意的是,墓道中还发现了铜器、陶器等殉葬品,并发现了刻有“长乐宫器”的四字戳印。长乐宫原是西汉时期都城长安著名的宫殿建筑,它位于汉长安城内东南部,与西边的未央宫东西并列,故又称东宫。自汉高祖刘邦驾崩、汉惠帝移住未央宫后,长乐宫便成为太后之宫,其遗址至今尚有部分保存下来。象岗古墓“长乐宫器”戳印的出土,无疑向发掘人员昭示,墓室的主人很可能就是一度僭号“南越武帝”的赵佗,或其家族中的某一位王。但究竟属于哪一代王,一时还无法做出结论。
为了发掘方便,墓室的顶盖被揭开,清理工作按既定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一件件器物被清理出来。发掘人员在墓室的东侧发现了一处殉人的棺具遗痕,殉者的骨架、棺具早已腐烂如泥,仅见一片板灰残痕,旁边排列着一组玉佩饰。就在这组玉佩饰的一个大玉璧旁,发现了一方铜质印章,印为方形,龟钮,阴刻篆文“景巷令印”四字,长宽均为2.4厘米,重27.97克。考古人员据此推断,这方印就是殉葬者本人生前所佩戴的实物。据后来研究,印章上的“景”字为“永”字同音通假,“景巷令”即“永巷令”,汉代设永巷令这一官职,以宫中的宦者充任,专门掌管皇后、太子的家事。由此可推断,墓中的这位殉葬者生前当是南越国王室的“景(永)巷令”。墓主死后以“景(永)巷令”与漆木车模型同殉了。

地宫中散乱的器物出土原状(南越王墓博物馆提供)
第二道石门轰然洞开
当东耳室的器物清理到一半时,西耳室的发掘也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门道处,在一堆陶器上方散落着3个大号铜鼎,其中一个滚落到地面上,考古人员从这3个铜鼎入手分层向前推进,并很快发现了一组9个小号的铜鼎。这组铜鼎原用丝绢包裹,与一组铜勺共置于一个竹笥内,只是竹笥早已腐烂,小铜鼎四散开来,同3个大号铜鼎几乎混于一起而难辨层次和秩序。此次西耳室共出土铜鼎17件,在后来的发掘中,又出土了19件,二者加在一起为36件。一个古墓有36件铜鼎随葬,可见墓主人身份之高,以及墓主对鼎所代表的权力是何等崇拜。
继铜鼎、铜勺发现后,考古人员又在西耳室中部南墙根下发现了一件铜虎节。这件虎节的出土,是整个岭南地区唯一一次发现,堪称国之重宝。
两个耳室清理完毕,考古人员打开了墓内第二道石门进入后室。此室是由一个较大的厅堂和三个小型的内室组成。经测量、勘察,厅堂内长4.84米、宽1.84米、高2.3米。从室内结构和散乱的随葬品看,这里应是墓主人棺椁存放的地方。考古人员把厅堂定为主棺室,其他3个小型内室定为东侧室、西侧室和后藏室。墓主的棺椁位于主室正中,四周分别摆放着质地不同的随葬器物。棺椁早已腐朽不存,根据所遗留的一部分板灰痕遗迹及原钉嵌在椁板上的6个大铜铺首的出土位置,以及棺椁内随葬器物的排列情形,可以大体推知棺椁入葬时的状况。
当考古人员接近棺椁并将棺椁的朽灰泥土用小毛刷一点点细细清掉后,一堆期待已久的白色带孔的小玉片凸现在众人面前。
“玉衣,这里葬着玉衣!”考古人员急切地叫喊起来,在场者观之,无不为之激动兴奋。眼前的事实向考古人员证实,这座墓的主人确是身穿玉衣躺在这冥宫之中的。根据以往考古发掘经验,凡用玉衣殓葬者,非王即侯。既然象岗古墓的主人以玉衣殓葬,其尊贵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南越王,谁会有这样的气派?1968年,考古人员在河北满城中山王刘胜夫妇的墓中清理出土了两件金缕玉衣,曾轰动世界。而今天,象岗古墓发现的玉衣也必将令世人再度为之瞩目。根据专程前来指导的考古大师夏鼐的意见,考古人员将玉衣碎片编号,依照程序全部提取出来。
1984年春,提取的玉衣碎片运到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由著名文物修复专家白荣金与冼锦祥、李卫华、王影伊等考古专家进行修复。复原后的玉衣,由头套、上衣、左右袖筒、左右手套、左右裤筒和左右鞋共10部分组成,全长1.73米,共用玉片2291片,属于一套丝缕玉衣。从玉衣出土时的整体尺度推算,墓主人的身高应在170厘米左右,从两袖下段筒口分析,墓主人体型可能较瘦。这套丝缕玉衣,是考古文献记载中已知金缕、银缕、铜缕玉衣以外又一个新的品种。如果象岗古墓墓主确属赵胡,那么,丝缕玉衣入葬年代,应在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年)或稍后,其制作时间要早于满城汉墓出土的金缕玉衣近10年以上。

丝缕玉衣与骨骸出土原状(南越王墓博物馆提供)
在清理玉衣的过程中,考古人员发现玉衣内仍保留有部分遗体残骸,绝大部分残骸已腐朽成粉末状的骨渣,只在玉衣的头罩部分尚有少许残颅骨片。这些残片大小不一,最小的为直径5毫米左右,最大的直径也仅有45毫米~50毫米。由头罩中捡出的残颅片,大多数已难辨其所属部位,少数较大的骨片经拼对黏合后尚可判断其所属部位,而且这几块拼接起来的残颅骨片,也就成为判别墓主性别年龄的唯一资料,后经中国社科院考古所鉴定专家以及北京医院口腔科主任李善荣等采取多种方法鉴定,象岗古墓墓主属一例男性个体,从牙齿的磨耗程度、主要颅骨缝的愈合情况以及牙槽骨出现萎缩和牙齿的结构等多方面考察、检测,墓主的死亡年龄约为40到4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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