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情思（组诗）

　                                　牛合群

《英俊少年》

　　

我所想象的时间：一把羽扇借来万千箭镞

　　那色彩凝固的波浪

　　纷纷涌来一场潮流不息

 

　　十月的阳光在秋天泛滥

　　那块智慧的土地上

　　一计隆中对，聚集着所有的光辉

　　闪烁，闪烁，闪烁而刺眼

　　一湾柔长的江水淹没了视线

　　为岸边的垂柳梳洗节日的长发

 

　　我所想象的英俊少年

　　就在眼前。嗖嗖的箭镞

　　翻动一页页江水

　　一座千年的空城，隐约有人说话

　　可侧耳过去，天空的蓝耳朵什么也没听出来

　　这不是我所想象的时间

　　他的翘首越过了三国分界线

 

　　传说不再是传说

　　这条江，它是没有断过的

　　顺江而下，风是好船

　　橹声飘于江面是浪花

　　溅上岸边是一滩马兰花

　　鸟从江心飞出来，江心还鸣啭着鸟的叫声

 

　　那么，就等着吧

　　我说的那羽扇

　　一定会回来的

 

《家门前的河》

　　

一条江，把古城襄阳分开和链接

　　倘若你在当地说过江去

　　就有异样的目光，把你打量

 

　　在他们眼里，那不是遥远的江

　　而是一条家门前的小小河儿

　　淌在心间，绕成指环

　　而大片的紫薇花，会在傍晚上岸

　　摇曳在大街小巷

 

　　过河去。立马就有人，为你

　　撑船。停车。递烟。和大笑

　　一枝紫薇，以一阵偶尔路过的清风为借口

　　趁人不注意

　　会偷偷地，亲上你一口

 

《汉江柳色》

　　

那垂向寒风中的柳丝儿

　　把湖光山色剪贴

　　一袭飘逸的青衫，从画里唱出

　　还浸染了书香的儒雅与舞台的毓秀

 

　　这棵早起的汉江柳

　　在时间悠长的河道里，婆娑

　　刚刚送走西行的诗人，一身冷霜氤氲

　　倾盖如故，启明星熠熠生辉

　　还有鸟儿一家，在黎明的褶皱里纵深

 

　　一支儿歌，着了翠装，从柳笛闪出

　　犹如太阳，挂在村庄的额头

　　明媚，照亮笛声中那一江浩浩远去的浪花

　　冲刷着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的闲愁

 

　　无论烈日，无论寒月

　　无论贫瘠，无论旱涝

　　这棵汉江老柳，质朴如脚下的青石

　　殷实像刚刚收进屋的庄稼

　　洒脱赛水袖长舞的青衣

　　而那弯新月，是它永远也怀不完的旧

 

　　树荫下，一群戴柳帽的年轻女子

　　一边洗衣，一边出售各自的小秘密

　　搓呀，把一个下午的幸福时光揉进了水里

　　湿漉漉的心情，像波澜不惊的江水

　　让衣服一搅，涟漪沿着埠头一圈圈地

　　向外扩展，蔓延，似晚霞红透了天边

 

　　萦绕在心中的是一团佛光

　　飘荡在岸边的是一朵云锦

　　留给河流的是一生的执着温馨

　　汉江柳，难怪贤人都爱你的飒然风韵

 

　　乡恋的情结，如扣

　　粒粒缀在汉江柳的胸襟

　　满是静默的阳光满是浣衣女的清香

　　满是诗经的莲花满是江水绿如蓝

　　一首唱了千年的《渭城曲》，在树下徜徉

　　给村庄提示过往

　　给岁月捎去问候

 

　　啊，任冷雨淋湿脊背

　　一笔水墨老柳，从汉唐的纸上

　　洇染到我今生的梦里

　　雨季里，始终有一啼鸟鸣

　　在聆听，苔绿的汉江柳

 

《轻轻浅浅》

　　

浅冬，一片浅黄，朦胧了我的眼

　　还有一滴两滴雾之浅雨，渗透了

　　我的肌肤，如筝似笛

 

　　襄阳古城墙，被一层浅雾裹饰

　　登望远，有一股持久的浅风游弋

　　从西北到东南，凌乱了我浅浅的思绪

 

　　伸出手，试图把这中国宽大的城墙

　　拥入怀中，轻轻浅浅地抚摸

　　仿佛一个冬天抚摸着另一个冬天

　　一种爱包容另一种爱

 

　　城墙外的古隆中，被一层浅浅的草色

　　淹没。那里是否还住着羽扇纶巾的

　　诸葛亮。他躬耕山野秉烛夜读心怀天下苍生

　　用心血孕育出身后茂密的山竹

 

　　凝聚在竹节中的精魄，轻轻浅浅地

　　变得淡薄纯净而宁静致远，成就了

　　借东风出师表空城用计的千古绝唱

 

　　万籁俱寂中，那些曾经在大自然中

　　吐纳的日月之气，收藏的百鸟之声

　　沙漏一样滴滴答答地，从竹节中

　　轻轻浅浅地渗透出钟灵毓秀

　　这时，老练的工匠可以从一根普通的

　　竹管中，听出一根长笛的曼妙音质

 

　　千百年来，在诸葛孔明的内心

　　清越之雅魂时刻都在轻轻流淌，激荡

　　在穿越时空之后向我们轻轻走来

　　而这浅浅的长笛之曲，有的人一辈子

　　都无从知晓。而追求这样浅浅的款款的

　　意脉，总是那么漫长而且永远没有尽头

 

　　只有用心细细地寻找，才能知道

　　那深厚的音律，才是最后一盏

　　照耀我的灯，轻轻浅浅地

　　为我的灵魂指引方向

 

《上船摇橹》

　　

在汉水南岸

　　有一座南北长的古城

　　古城就像一艘大船

　　在诸葛孔明借来的一江东风中

　　起航

 

　　片帆高举诸多希望

　　溅起浪花朵朵

　　我知道，上了这条船

　　就要不停摇橹

 

　　我日夜操练划桨的本领

　　摇呀摇出了虎虎生风

　　摇出了一日千里

　　摇出了恍若隔世

　　过了春秋，迎来夏冬

　　陪同我的有家人还有身后人

　　还有远方的橹声和明天的倒影

 

　　而所有的艰险

　　都通往最美的风景

 

《昭明台轶事》

　　

听见肚皮隆起的声音

　　昭明台胖得太快乐

　　犹如我匆匆而过的青春

　　在一条黑暗的小路上行走

　　越走越觉得前途无边

 

　　一片落叶枕着青石板

　　在梧桐滴雨中秋思

　　人声鼎沸中我在寻找网吧

　　却钻进了昭明台的肚子出不来

　　远古时期的璀璨文明和米氏山水

　　浓缩在一个台子里面

　　我是一个过客

　　转了大概六千年的时间

　　被一串手机铃声惊醒

 

　　出门，是一条长街

　　我发现海洋网吧躲在不远处

　　向我微笑，嘴角还透出一抹

　　灿烂的光

 

　　抓一把夜色，放进嘴里

　　用力与放松之间

　　是深深的思考。和眷恋

 

《岸边》

 

　　一条河流被拦水坝分成几截

　　我站在岸边。知道内心还有一部分

　　如水。我望着河流顺从命运

　　春梦一般匆匆流逝

 

　　望着许多人来了，又走了

　　只有那些柔软的水，还在这里

　　看着我的生，看着我的老

　　时不时还有一滴，从我的身边

　　随风。重回天空

 

　　流去一部分

　　又从上游和天上来一部分

　　河水如镜，印着一片行走的天空

 

《最热闹的北街》

　　

最古老的北街

　　住进最时尚的风

　　叽叽喳喳全是少男少女的璀璨风语

　　一边啃吃烧烤一边猜喝冰啤

　　挽着爱情的胳膊把青石路踩在脚下

　　咯吱咯吱，踩出夜的妩媚

　　吸引黎明早早起床，开门营业

 

　　许多上年纪的人，也来凑热闹

　　边走边瞧，就瞧见了年轻的自己

　　嗅着臭歪歪的豆腐，膻味十足的羊肉串

　　一个馋,开始遐想

 

《邻居》

　　

诸葛亮，早已离开了他的茅庐

　　摇着那把永远也摇不动的羽扇

　　在向我召唤，向每一个走向他的人

　　召唤，在汉水湖畔，在襄阳古城广场

 

　　让智慧化身的诸葛亮

　　矗立在我的小区里，与我比邻而居

　　实在是我的荣幸，和惊喜

　　它意味着夜晚会有一堆人去江边散步

　　在月下一起饮三国酒，然后

　　去岘山的小木亭子里，看星星

　　去隆中山间听一曲古筝退却万千追兵

 

　　与诸葛亮为邻，它意味着

　　我余下的每一寸光阴都值得

　　我去好好浪费和倍加珍惜

　　听邻居哼的小曲

　　诸葛亮就是一颗傻子瓜子

　　在他嘴里，响一声再吐两片

　　要打仗了，英雄们混在队伍里

　　枪声一响，敌人就是成熟的木瓜

　　只要买到鹅毛扇

　　邻居个个都能借来东风

 

　　我和我的邻居们

　　已经在这座智慧的山城

　　居住了好多年了，个个妙笔生花

　　人人澹泊明志宁静致远

　　有一天，我发现路旁的一株紫薇

　　最伟大的道德，就是顺应季节长出叶子

　　开出花来，它

　　只迷失在自然神灵的秘密的安顿里

 

《与一棵树并肩》

 

 

把思想的种子埋在深邃的土地

多年以后，我发现一棵参天大树

耸立在故乡的春天，心如止水

开花，结果，触摸蓝天，召唤过往

与月亮谈一场不老的深入骨子里的爱情

把母亲期盼的目光伸向长长的远方

伸向路的尽头。让一个走远的乡愁

聚散云雾，盛开庄稼、桃花和山歌

为江枫渔火指明家的方向

让原野的风化成我前行路上的星光

与一棵树并肩，就有了向上的力量

 

《一片叶，多像每一分钟都爱我的痛苦》

 

我把你喊一千遍，一片叶就随流水而来

翠绿也好，枯黄也好

都是一首诗的反光，覆盖我梦的寂寞

阳光、雀鸣路过这里

看见叶茎的静，还在淌，入虚出虚

波光把你的思念拉长

 

我把你喊一万遍，一片叶就随流水而去

一趟没有归程的漂流，前面还有很多险滩

却抖不散你伤痕累累的骨架

让你回到了原来的硬度。越千山穿万水

追随着绚丽的痛苦前行，一如既往

 

不为别的，只为当初每分钟都爱我的誓言

即使每一刻都痛切，守候也是幸福的天堂

 

你就是那片叶，在水里舞蹈

两岸的姐妹在向你招手。你稍一回头

就与前世的青山撞了个满怀

溅起的水花，掠过光洁的彼岸

掠过生命的微茫，把你刚刚告别的日子

洗亮

 

（此组诗发《浩然诗刊》2014年第2期《襄阳诗人十二家》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