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响乐团四重奏录制现场(谈现场和电声录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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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和3位耳机俱乐部的网友一起观摩了上海交响乐团四重奏的录音现场,这里分享一些照片和感想。
地点是在上海湖南路105号(近淮海中路)的上海交响乐团总部2楼的排练大厅。这是一个很宽敞的演出场所。
录制的内容是上海交响乐团的4位演奏员演奏莫扎特、贝多芬、肖斯塔科维奇的3首弦乐四重奏作品。4位演奏员都很年轻,一提是上交首席李沛,大提琴手还是一位美女。
录制时的话筒布置在这张照片里可以看清楚:四重奏组的前面上方架起两只话筒,然后每个琴手的上方都有一支专门负责收录的话筒,总共是6个话筒。
来自6个话筒的6路原始录音信号,进入这组器材。上面那台是英国Neve(尼夫)的1073DPA话筒放大器,下面是Prism
Sound著名的奥菲欧斯AD(模数转换器)。
Neve是英国专业的录音设备制造商,其调音台和话放产品在业内都属于公认的顶级制品。1073是他家有名的话筒放大器,本身也有附带AD功能的版本,但录制时为达到更高的质量,还是采用了独立的AD转换设备Prism
Sound
Orpheus(也是英国顶级的专业产品)。发烧友中也有玩Orpheus的,但当然用的是DA解码,而这里的录制工作用到的是ADC,即模数转换,把话筒采录到的模拟信号转换为数字音频流,存储下来。
Prism Sound Orpheus有两路监听的输出口,分别插着一副我带去的拜亚T1和录音师本人所用的AKG K271S。
我拍了一张背后的接线图,从图中看来,2路主话筒的信号先进入Neve话筒放大器,然后再输出接到Orpheus,而另外4个话筒的信号直接输入Orpheus。Orpheus的背后右侧是4个话筒输入口,正好接负责录一提、二提、中提、大提的四路话筒信号。Orpheus是一个火线界面,仔细看,一根银色的火线从背部的左侧接出,连到控制电脑。
电脑上的录音软件是专业上很常用的Pro
Tools。可以在控制面板上直观地看到6个话筒录制的音轨。每个音轨的波形用不同颜色显示。
录音师是谁呢?算来是我的老朋友了——“达人艺典”的青年才俊刘达先生,国内代表性的新一代优秀录音师。
刘达平时用惯的,是AKG
K271S,这是一支经典的封闭式监听耳机,老款是奥地利生产的。用于录制监听时,封闭式耳机是非常合适的,而如果用拜亚T1那种开放式耳机,就产生一个问题:当你戴着耳机监听时,由于耳机不隔音,是开放的,所以又可部分地听到现场的演奏声,这样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当然戴着耳机是耳朵听到的主要是来自耳机的音乐),就会对清晰度造成影响。所以我对比了一下,T1虽然是品质更高的耳机,但由于它是开放式的,所以反而在声音的隔离度、清晰度上不如封闭式的K271S。
K271S的声音频宽其实是一般的,按很多发烧友的看法可能是没高没低,但中间一段确实很中性、饱满,音色非常忠实。当然出这样的声音,和Neve话放、Prism
Sound的AD、Prism Sound的耳机输出的质量,都是有关联的。按照刘达的说法,Neve的这台话放,声音相当好,Prism
Sound的耳机输出部分,当然也是素质很好的,推T1、271S耳机都毫无问题。
这套东西6个话筒录下来的东西(6个音轨的信号),是真正的“母带”而且是未经过编辑和加工的“素材”或者叫“毛片”。有点像“毛胚房”。就好比摄影师最初拍下来的东西。我们知道摄影师最初拍“毛片”的时候都是不吝啬快门,开机关枪似乱拍的,到后期制作时才去选择和加工,录音也是这样,原始母带要录很多takes。一次演奏和录音叫一个take,今天的整个过程就是不断地录take,有时一个take很长,4-5分钟,只要演奏家感觉没有出错,就一直演录下去,如果演奏家觉得出问题了,错音了、漏音了、节奏乱了(有一次是翻谱时没翻过去导致拉不下去了),就自动停下来,录音师终止掉这个take,当然之后不是把录得的素材删掉,而是全部保存下来,作为将来制作后期时或许可用的“素材”。我们知道利用Pro Tools工具可以很容易地编辑录音,把两段或更多段来自不同take的素材连接为一段。所以原始录制下来的素材都是有价值的,要保留到编辑阶段。
录制时用耳机监听到的声音,6个声道的信号,在Pro Tools界面里可以做独立的调整,大致是L、R两个主话筒的音量最高,四个独立声部的话筒,大致音量持平,而且都低于两个主声道。这样的设置情况下,耳机插在Orpheus的耳机口上,就可以听到立体声效果很好的母带。录制完成后四个演奏员也会过来戴上耳机聆听回放的效果。当然他们绝不是听“音质”的,只是关心刚才演奏的效果,听有没有纰漏。
下面说说声音。这里的录音将来是要出版CD的,所以到时候,我和今天观摩的其他3位俱乐部网友,由于录制时到过现场,会对唱片的效果真实性,有一定的发言权。当然这是另话,到唱片出版后再说。
录制时的这个排练大厅,混响适中,我觉得是一个声学效果不错的场地。乐队演奏我不知道,但现场聆听这个四重奏的表演,我觉得效果不错,混响时间不长、不短,在清晰度良好的前提下,声音也并不干。给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由于录制时在场人士保持绝对的静默,而且上交所在的楼地处幽静,没有城市车马声的干扰,所以在一个乐章结束后,最后一个音的“余响”,即琴弦在演奏员结束演奏之后靠自然惯性发出的“余震”,以及这个余震在表演空间内的多次反射,可以持续很久,我估计能有足足10秒种,才能彻底静止下来。
这个效果无论是在音乐厅还是在唱片上,都是听不到的。因为琴音的余响最后其实是非常轻微的,必须现场非常安静,才能完全清晰地听到最后一个音符的渐渐弱去,直至彻底静止的完整过程。在音乐厅现场,不可能有这么安静,让你去听到这整个过程,在唱片上也是不可能的,余音弱化到一定程度后,录音的本底噪声就和它“比翼齐飞”,很快就压倒它了,所以录音师都必须在编辑时把这最后的余音给fade
out,人工地处理掉,不可能完整保留。谁听到过唱片上一个乐章演奏结束后,还能留10秒钟的空白,以完整保留这最后音符的整个消散过程的?不可能的,即使录音师想保留,技术上也保留不住,因为即使是现在号称信噪比很高、超过100分贝的数字音频录音,还是有本底噪声的,本底噪声很快就盖过“最后余音”了。只有在绝对安静的录制现场,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一个音符在结束演奏后,它的声音余响是如何渐渐消失的。
其实从这简单的一件小事情,我已经可以体会到现代录音技术的局限——做不到完整记录下这个余音消失的过程,并把它重现在唱片上。刘达告诉我在余音消失的最后阶段,声音很轻很轻的时候,录音的本底噪声已经压过它了,所以不可能记录重现出来了。但人耳是能清晰感觉到的。这是人耳明显胜出话筒、现代数字录音技术的一个地方。
录制时,用K271S耳机实时监听录制信号(插在Prism Sound Orpheus
ADC),和脱下耳机,聆听现场的真实声音,其实差别是很明显的,但仍有“共性”,我下面就说说这个差异和共性的问题。
现在不少发烧友已经体会到,现场的声音,和唱片上的声音,虽然有共同点,但差异是蛮大的,有时甚至造成不太可比。其实最大的一个差异是,现场的声音是“全方位”的,是“全息”的。我们的耳朵在现场时听到的是整个大画面,是big
picture,是身处的表演场所给出的完整音响画面,具体到四重奏的录制现场,我在现场听到的,不仅是直接来自舞台上四位乐手的琴声,还有整个大厅丰富的混响效果。我们的耳朵犹如两个高灵敏度的全方向性超级麦克风,收集到的是整个表演场所的完整声音信息。对我们的大脑来说,它在接收到这样完整丰富的现场空间信息之后,才会营造出一种“现场感”,知道我们是身处一个真实的录音现场。
而戴上耳机后,聆听实时录制下来的6个音轨mix后的效果,虽然有清晰的立体声方位感,能清晰地感知到每把琴的位置,但整个“全方位感”没有了,缩减成了一个很浓缩的“虚拟声舞台”。似乎一下子从宽大的排练大厅,一头钻进了一个小盒子。四个乐手躲在这个小盒子里演奏。虽然仍各有各的方位、定位与结像,但整个大厅的空间感是没有了。
有一个区别点,是很容易理解的——当我在现场聆听四重奏组表演时,我和它保持着10米多的距离,聆听到的是10米外的琴声,是一部分的琴声直达音,加上丰富的大厅混响。6只麦克风呢?其中的四只,每只专司录制一把琴,对准一把琴,距离琴只有1米不到的距离,四重奏组前方架起的那两只话筒,距离也只在3米开外。我监听到的效果,是6只麦克风的信号按一定比例mix后的结果。这样的效果,显然和我人坐在10米开外听到的声音,是差别明显的。
我觉得一个基本的概念是,人耳的“灵敏度”,是高于麦克风和当今数字录音系统的,即使这些麦克风是高档货色、录制设备和软件都是高档货色。如果把麦克风置于我所坐的地方,即距离四重奏组10米开外,它还能清晰录制下我耳朵所听到的“全息现场效果”吗?不行的。我前面说了,我耳朵能清晰地听到音符在现场消散的整个过程,而话筒和数字录音系统,这套硬件东西,就做不到。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数字录音系统再高档也有一定的本底噪声,任何“器材”都有本底噪声,本底噪声的存在会导致低于一定电平的微弱信号,就和本底噪声混为一谈了,就无法有效地记录和重现了。
因此话筒为了把四位演奏家的琴声录清晰,必须比较近距地去录制,主话筒在3米左右,每人头上1米不到还架设一个话筒,这样才能录得很清晰,记录下尽可能多的微弱信息。但问题是,在这样距离上录到的效果,和我坐在台下所听到的琴音,其实差异蛮大了。
我们复习一个常识,同一把小提琴,发出的“声音”是一种声音吗?其实完全不是。琴手自己所听到的自己的小提琴声,和话筒在2-3米外所拾取的声音,和我坐在第一排10米左右听到的声音,和坐在后排20-30米开外听众所听到的声音,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们不能脱离空间感去谈什么“一把小提琴的声音”。同一把小提琴的声音,在“零点”去听(琴手本人),离2米听、10米外听、30米外听,声音根本是不同的。
说到这里,我们就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我们在唱片上所听到的声音,是多只话筒在较近距离所拾取的声音,人工mix和加混响的结果(必须加混响否则就容易干)。这和一个活人在录制现场,10多米开外,所听到的带真实环境混响的琴声,必然是差异明显的。
所以奢谈什么hi-fi系统在多大%上还原现场,能到现场的几成几成,我一直说是瞎扯。即使一张唱片给我们现场感很好的主观印象,那种效果,首先和真正的现场还是不可能处于一个级别的。现场我们耳朵听到的声音可以说是真正“全息”的,声音信号来自360度各个方位,在我们的大脑中处理为一个全息的现场感,而hi-fi系统只是靠2个声道来记录和重播,要“全息”?做梦去吧。所以有一句话我之前说过,这里再说一遍——hi-fi立体声重播系统,无论多高档,只是现场效果的一个“浓缩版”,而且浓缩掉了很多东西。是把360度的全方位全息化的现场声音信息,浓缩在两个声道上。这个过程里缩掉了多少信息,大家自己去想。录音师、制片人,就是亲手操作这整个“浓缩工程”的工程师。所以我们说录音师和制片人是很重要的,他们负责唱片的录制质量、声音效果。
其次,我们在唱片上听到的“空间混响”,很多是假的,是后期制作时靠软件生成的。就好比photoshop后期处理,是人工添加的成分。但是,不添加不行,不添加的话就更不真实了,声音很容易发干。一个较高级的做法是在现场专门弄一个话筒,专司采集现场真实的空间混响(Ambience)。有些录音就是这么做的。这个话筒采集到的现场空间混响,至少是这个录音场所真实的混响效果,然后把这个音轨混录到音乐里去。有时用这种做法可以得到更为真实良好的效果。但即便如此,这个话筒所采录到的混响信息,仍不能和我们人耳在现场所听到的真实房间混响效果相比。人耳-大脑的这个生物系统,仍是更灵敏的,当今最高级的数字音频系统,也不如人耳灵敏。
接着再说一说声音方面的问题。
我觉得尽管通过K271S耳机来实时监听录制的效果,在耳机里听到的效果和脱下耳机听到的现场效果,差异是很大的,但我指的差异,主要是指空间感方面的声音信息,这个差异太大了。但在一点上,K271S耳机做得很好,那就是它表现出的四把琴的基本音色,和脱下耳机、不考虑空间信息因素、只聚焦和关心四把琴的真实音色,非常相似。也就是常说的,一个良好的录音监听耳机,即使频宽不是最出色、解析不是最高,但它可以把音色还原得很真实。K271S耳机就基本做到了。如果我使自己的大脑过滤掉“空间信息”,只关注四把琴的基本音色,那么我觉得K271S插在Prism
Sound Orpheus上听到的录制效果,音色是很接近真实的。
如果换上拜亚旗舰T1耳机,我觉得很明显,这副耳机有着更好的频宽,高频泛音、低频延伸,都会比K271S更好,但有意思的是通过T1监听到的四把琴的声音,并不比K271S更真实!这是我个人的感受。T1出来的声音两端延伸更好、声音似乎向高低两端更延展了,但与此同时,我觉得K271S的频宽延展虽然没有那么好,但声音更为质朴一些,略有些黯淡的高频,竟然和现场的琴声更为接近一点,而T1的高频则显得有些华丽了——在发烧友听来更“好听”和“素质更好”的声音,在现场看,未必是更真实的。刘达之前没有接触过T1这副耳机,他听了之后,告诉我他觉得T1的声音有些过锐了、过于解析了。当然这是因为他平时干活听惯了K271S的声音,是以K271S作为一个基准来看的。他同样觉得森海HD800的声音也过锐、过于解析了。
未来这张唱片制作完成后,出成品CD了,我会很有兴趣拿到手后听一听,看看和记忆里的上交排练厅现场效果,有多少相似和不同。毋庸讳言的是,录音师在后期制作的时候,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加音效的,当然古典音乐的录制和后期,修饰的成分会少一些,但仍不是毫无修饰的。如果是流行音乐,那么后期音效的成分更要多得多了。我在录制现场听到四重奏的一提李沛在和刘达交流想法,提到可以在莫扎特四重奏作品的录音里加一点柔、把效果做得优雅和柔软一些,以更好地表现这部作品的风格和意境。
顺便一提,这个年轻的四重奏组,我觉得拉萧斯塔科维奇的四重奏更好一些,拉莫扎特的“不协和四重奏”还是缺少一点优雅和柔韧,显得有些硬调。因此李沛提出希望刘达在后期制作时把莫扎特四重奏的声音处理得更软一些、圆滑一些,是对的。肖斯塔柯维奇的这部第八四重奏,基本是展现力感、咆哮、充满矛盾性和不协和音的作品,四个年轻人很有冲劲的演奏反而很对头。
本文先写到这里,待这次录音的唱片问世后,再来评价一下唱片的制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