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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释文与赏析(30_40)

(2021-03-04 18:28:50)

《人间词话》释文与赏析(30_40)《人间词话》释文与赏析(30_40)



三十


原文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注释

《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楚辞·九章·涉江》屈原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野望》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秦观《踏莎行》句,参见本书第三则,注释。

译文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都表现出相似的气象。

赏析

王国维在这里所列举的四句诗分别出自《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可谓从春秋到北宋跨越了上千年历史。《诗经》中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以风雨交加、鸡鸣不已之景衬托女子见到思念已久的丈夫突然回来时的喜悦之情;《楚辞·九章·涉江》中的“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以山高蔽日、幽晦多雨之景抒发了作者的强烈怨愤;王绩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以秋色残阳之景表达了作者的宁静淡泊;秦观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以春寒日暮、杜鹃声啼之景写出了词人内心的孤独和伤感。虽然各自所运用的手法和所表达出来的情感有所不同,但所描写的景象却都幽暗而又晦暝。

 

三十一


原文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注释
昭明太子:萧统(501—531),字德施,梁武帝天监元年(502)立为皇太子,未即位而卒,谥昭明。编辑《文选》三十卷,对后世影响极深。

陶渊明(365或372或376—427):又名潜,字元亮,号五柳先生,谥号“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东晋末期诗人、文学家、散文家。陶渊明曾做过几年小官,后辞官回家,过着隐居的生活。陶渊明为人孤高耿介、淳厚洒脱、安贫乐道和崇尚自然,他所开创的田园诗,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个新的境界。

王无功:王绩(589—644),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唐代医生、著名诗人。王绩一生郁郁不得志,在隋唐之际,曾三仕三隐,后弃官隐居于故乡东皋村。王绩的诗歌淡泊宁静、朴厚疏野,他是初唐时期重要的诗人。
薛收(约591—624):字伯褒,隋唐时蒲州汾阴(今山西万荣县西南)人,薛道衡之子,初唐文人,颇受李世民赏识。
东坡:苏轼的号。

白石:姜夔(约1155—约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南宋词人。

译文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的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绩称薛收的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可惜词中缺少这两种气象。前者只有苏轼可以当之,后者只有姜夔略得一二。

赏析

昭明太子认为陶渊明的诗气势放纵不拘,超越当时的众人,推崇高远疏朗、平淡致远的境界。王国维认为在词中,唯有苏轼的词风堪当此论。试看苏轼的《临江仙·夜归临皋》“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所表达出来的气象,再看陶渊明的《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所表达出来的气象,两者之间的确有相似之处,都表达出了淡泊静远、自然浑融的气象。王绩认为薛收的赋有庄重典雅、高远清劲的气象,至于姜夔的词,虽不比薛收赋的庄重,但姜夔的词格调高远、感情细腻、意蕴深厚,自成气象。至于词中的气象,王国维曾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词适宜表达婉转细腻的感情,这是词的长处。体裁上的差异导致表达的侧重点不同,因此词的表达在气象和风格上不同于诗,也不同于赋,这一点不可勉强。

三十二

 

原文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

注释

雅郑:雅乐和郑声。《诗经》中的《郑风》《卫风》多涉及男女情事,历代说诗者将其视为“淫诗”,后以“郑卫之音”代指淫靡粗俗之作。

永叔、少游:即欧阳修、秦观。
美成:即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北宋词人。精通音律,创制不少新词调,多描述爱情及离愁别绪,但题材较单薄,基调沉郁。周邦彦的词风虽然近似于柳永但变化很大,宫廷气息浓郁,他的词相较于柳永的词更为典雅含蓄,长于铺叙,善于提炼前人诗句,词句华丽,韵律和美。现存词两百余篇,有《清真居士集》,后人改名为《片玉集》。

译文

词有高贵典雅与淫靡粗俗的分别,在于内在的神韵而不在于表面的形式。欧阳修和秦观虽然都写过艳丽之词,但终究是有高尚的品格。与周邦彦相比,便可辨出贵妇人和青楼女的区别。

赏析

王国维在这里把欧阳修、秦观的艳词同周邦彦的艳词做了一个比较,好比是“贵妇人与倡伎之别”。我们先看一下三人的艳词。
      欧阳修的《诉衷情》:“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周邦彦的《意难忘》:“衣染莺黄。爱停歌驻拍,劝酒持觞。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檐露滴,竹风凉。拚剧饮淋浪。夜渐深,笼灯就月,仔细端相。知音见说无双。解移宫换羽,未怕周郎。长颦知有恨,贪耍不成妆。些个事,恼人肠。试说与何妨。又恐伊、寻消问息,瘦减容光。”

 

欧阳修的《诉衷情》刻画了一个歌女清晨化妆的神态,把歌女内心的悲伤和感情上的失落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虽为艳词,却神韵十足。秦观的《鹊桥仙》借牛郎织女悲欢离合的故事,歌颂坚贞诚挚的爱情。尤其结尾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句,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更是道出了情侣们的心声。周邦彦的《意难忘》描写的是作者与一位歌姬交往的过程,多情欲而少感情,因此清人沈谦称此词“极狎昵之情”。

三十三


原文

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注释

美成:周邦彦。
欧:欧阳修。
秦:秦观。

译文

周邦彦的词在意趣情致上不及欧阳修和秦观,但他在抒写情怀和描景状物上的功力极深,所以仍然是第一流的作者。但总体来看,他只有自创新曲、声律的才华,缺少创造深远意境的能力。

赏析

从《诗经》开始,词都是用来唱的,如果不讲究韵律,唱出来就不动听,就不会被世人所喜欢,所以,中国的古典诗词讲求平仄对仗、音律拗怒,这是填词写诗的规则。周邦彦在这方面绝对可称为奇才,但是在韵律方面用心过细,不免雕饰的痕迹过重,而忽略了词的意境和情趣。张炎说过:“美成词只当看他浑成上,于软媚中有气魄,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惜乎意趣却不高远。”这样的评价跟王国维相似,王国维对周邦彦的词作评价偏低,虽然承认他“创调”的功力一流,但只是专注于言情体物上,而欠缺作为作品灵魂的“深远之致”,这是最为可惜之处。

三十四


原文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注释
替代字:典故。
《解语花·上元》周邦彦: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梦窗:吴文英(约1212—1272),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今属浙江)人,南宋词人。一生未及第,但交游甚广,是一些权贵的入幕之宾,因与奸相贾似道交好,被世人抨击。虽如此,但始终能保持自己清贵的人格,实为难得。在中国文学史上,他是个有争论的词人,一部分人认为他的词晦涩难懂,如南宋词人张炎便曾说吴文英的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断”;另一部分人却对他的词推崇备至,如清代学者周济曾说“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反南宋之清,为北宋之秾挚”,还说他“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吴文英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词作上面,客观地说,他的词善用典故,想象诡异迷幻,遣词清丽,含义曲折,实为难得。吴文英的词作较多,是一位重要词人,今传有《梦窗集》。
少游:秦观。《水龙吟》秦观: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俞文豹所著《吹剑三录》记载:“东坡问少游别后有何作?少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坡曰:‘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同时黄昇《花庵词选》也有此记载。


译文
    词忌用典故。周邦彦一阕《解语花》的“桂华流瓦”情境极其高妙,但可惜的是用“桂华”二字替代了“月亮”。吴文英之后的词人更喜欢用典故来写词。之所以喜欢用典故,无非是因为缺少真情实感,或者是因为语言的表现力不足。由此看来,如果意境完美,根本就不需要典故;如果语言高妙,用典故反而多此一举。这就是秦观的一句“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之所以被苏东坡取笑的原因了。
赏析
       典故的引用一向被古代的文人所追捧,“不学诗,无以言”。在诗歌中使用典故,这是个由来已久的习惯,为了使文章更有文采,恨不能把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必要的、巧妙的典故会使作品声色丰润,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用得不恰当、太泛滥反倒伤了诗词的本质;如果典故用得过多,形式上雕琢堆砌的痕迹就会过重,甚至晦涩难明。王国维认为,喜欢用典故的作者,要么是作品缺少真实的思想感情,要么是没有高超的语言表达能力。“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苏轼《永遇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浪淘沙》) ,没有一处典故,平直浅白的词语挥洒自如,撼动人心,千古流传。蔡嵩云曾说:“美成《写解语花》‘桂华流瓦’句,单看似欠分晓,然合下句‘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观之,则写元夜明月,而兼用双关之笔,何等精妙。虽用替代字,不害其佳。《人间词话》称其造境,而惜其以‘桂华’二字代月,语殊未然。”(《乐府指迷笺释》)

三十五


原文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注释
沈伯时:即沈义父,字伯时,南宋词论家,著有《乐府指迷》。
红雨:诗词曲中,常以“红雨”比喻桃或代指桃花,后人借用“红雨”来代指桃花或落花。如李贺《将进酒》有诗云“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王实甫《西厢记》中“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等。
刘郎:刘禹锡(772—842),字梦得,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刘禹锡《元和十一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云:“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又在《游玄都观诗》中云:“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入,前度刘郎今又来。”于是后人借“刘郎”代指桃花。
章台:汉长安章台下街名章台街,乃歌姬聚居之所。唐朝进士韩翊负才名,与歌姬柳氏相爱。韩翊与柳氏离别三年,后以《章台柳》远寄柳氏:“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后柳氏被劫,韩翊夺回了柳氏。于是,章台喻柳,章台柳代指青楼女子。
灞岸:即灞陵岸。《三辅黄图》有云:“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折柳赠别。”李白《忆秦娥》中云:“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于是“灞岸”代指柳或送别。
类书:汇集资料,以利查检、引用的一种古典文献工具书。
宜:难怪,当然。
《提要》: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乐府指迷提要》中说:“又谓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箸’等字,说发须用‘绿云’等字,说箪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亦非确论。”
译文
       沈伯时在《乐府指迷》中说:“写桃时不应该直接将‘桃’字点破,必须用‘红雨’、‘刘郎’等词来替代;写柳时不应该直接将‘柳’字点破,必须用‘章台’、‘灞岸’等词替代。”就好像唯恐人们不用典故一样。如果真的是用典故就能显示作品的工巧高妙,那么从古至今,有许许多多收集典故的工具书,还作词干什么呢?难怪他的这种说法会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讥笑了。
赏析
       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的评价为佐证来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明过度使用典故的弊端。比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等名句纯用白描却无失其境界,而李商隐的“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隋宫》)化用典故精妙绝伦,是难得一见的精品。所以,应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如果一味教条化、程序化,文学就会失去它的魅力。


三十六


 

原文
美成《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注释
《苏幕遮》周邦彦: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朗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江浦。
《念奴娇》姜夔: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惜红衣》姜夔: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渺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译文
       周邦彦的《苏幕遮》词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三句真正能得荷花的神韵。我觉得姜夔的《念奴娇》《惜红衣》两首词还是有隔雾看花的缺陷。
赏析
    王国维始终以境界论词,喜欢表物,抒情鲜明直观,不喜模糊、含混,喜欢“不隔”而厌恶“隔”。周邦彦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三句如同工笔画一般,把荷花的物态细腻地刻画了出来,如同近在眼前一般,没有丝毫雕饰的痕迹,是王国维推崇的“不隔”。姜夔的《念奴娇》《惜红衣》同为咏荷词,把景与情融在一起,既可以把描绘的意象理解为荷花,也可以理解为人,概念模糊不清,就像“隔雾观花”一样。姜夔和周邦彦正好代表了两宋词的特点,北宋词多直抒胸臆,南宋词好借物喻情,以王国维的论词标准来衡量,姜夔和周邦彦的高下立见,同时,这也是王国维重北宋词而轻南宋词的原因。


三十七


原文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注释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苏轼: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章质夫:即章楶(1027—1102),字质夫,北宋词人,建州浦城(今属福建)人。治平二年(1065)进士,出任陈留县县令,历任提点湖北刑狱、成都路转运使、以直龙图阁知庆州、知渭州,与苏轼同朝为官,北宋中晚期的杰出军事家。其在西北取得的一系列胜利彻底扭转了宋夏战争的格局,其用兵方式很有特点,令人回味。《宋史》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二首。《水龙吟》章楶: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黏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译文
苏东坡的《水龙吟》为咏杨花词,和韵像是原唱,章楶的《水龙吟》为咏杨花词,本是原唱却像是和韵之作。人的才华是不同的,这是不能勉强的。
赏析
       苏轼十分喜欢章质夫的这阕词,作了次韵寄于章质夫,云:“杨花词妙绝,使来者何以措词!本不敢继作,又思公正杨花飞时出巡按,坐想四子闭门愁断,故写其意,次韵一首寄去,亦告不以示人也。”其大意是说,作品真是太绝妙了,我大胆和了一首,给你看看,但请不要外传。章质夫见此佳作爱不释手,最后还是把苏轼的和作传播了出去。
      次韵是和韵中最难的一种:韵脚必须全部相同,而且韵脚的顺序也要完全相同。东坡大笔如椽,全词自然浑成,全无和韵常有的拼凑之感。
      这两首咏杨花词都为后人所推崇,但对孰优孰劣,还曾有过争执。朱弁在《曲洧旧闻》中评价道:“章质夫作《水龙吟》咏杨花,其命意用事,清丽可喜。东坡和之,若豪放不入律吕,徐而视之,声韵谐婉,便觉质夫词有织绣工夫。”魏庆之在《诗人玉屑》中云:“章质夫咏杨花词,东坡和之。晁叔用以为:‘东坡如毛嫱、西施,净洗其面,与天下妇人斗好,质夫岂可比哉?’是则然矣。余以为质夫词中所谓:‘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尽杨花妙处。东坡所和虽高,恐未能及。”王国维认为苏东坡的和韵超过原唱,是因为二人的才华所致,但吴世昌先生反驳说:“此说甚谬。东坡和作拟人太过分,遂成荒谬。杨花非花,即使是花,何至拟以柔肠娇眼,有梦有思有情,又去寻郎?试问杨花之‘郎’为谁?历来评者一味吹捧,人云亦云,不肯独立思考,思想上为人奴仆,可笑可怜。”
      试从总体看,在结构上苏东坡的词浑然天成,转承、呼应都要比章质夫词佳,章质夫词虽是原作,但词意稍欠连贯顺畅,给人感觉像因和他人之韵而致使不够紧凑浑融。不论如何,能和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文豪苏轼相提并论,也足以见章楶的文学造诣了。

三十八


原文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著,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注释
东坡:苏轼,其《水龙吟》参见本书第三十七则,注释。
邦卿: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汴京(今河南开封)人。
《双双燕·咏燕》史达祖: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暗香》《疏影》:《暗香》,姜夔自度曲。张炎以此调咏荷花,更名为《红情》;清人蒋敦复以此调咏红梅,更名为《红香》。《疏影》,姜夔自度曲。张炎以此调咏荷叶,更名为《绿意》;清人蒋敦复以此调咏绿梅,更名为《绿影》。
《暗香》《疏影》姜夔: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暗香》: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杜甫: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译文
    咏物之词,自然是苏轼的《水龙吟》的艺术造诣最高,史达祖的《双双燕》次之。姜夔的《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而没有一句话写得精彩。比起古人的“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实在是逊色不少。
赏析
    “江边一树垂垂发”语出杜甫的《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最后两句“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花开花落,总容易让人想到岁月催人老,感慨不已。姜夔的这两首《暗香》《疏影》咏梅之作,空灵蕴藉,寄托遥深,让人不好把握,显得有些晦涩。其实这种所谓的“晦涩”让作品更加深沉,流露出朦胧之美,似是飘来一股冷香。比起其他人的咏物之作,姜夔的这两首词并不逊色。王国维或许不喜欢这种晦涩的朦胧之美,因此才发此感慨吧!


三十九


原文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风会存乎其间耶?
注释
《扬州慢》姜夔: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淞作》姜夔: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姜夔《惜红衣》句,参见本书第三十六则,注释。
梅溪、梦窗:即史达祖、吴文英。
译文
      姜夔的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然格韵高绝,但是如同雾里看花,终究隔着一层。史达祖、吴文英等人写景之作的毛病,都在一个“隔”字。北宋词作的风格,到了南宋就没有了,莫非真的有所谓的风云际会吗?
赏析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此句虽然化用了唐代诗人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却化用得了无痕迹,把杜牧的诗境融入自己的词境,让人称绝。“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这两句用了“商略”和“说”而“隔”。“商略”是商量、酝酿的意思,此处指遥望山峰,雨意很浓。两句都用了拟人的手法,第一句以山之“商略”写自己内心之情,第二句以晚蝉之“说”写自己内心之事。这些词句并无不恰之处,反倒是词中多了几分“人性”。王国维认为写景的最佳境界在于即景生情,自然流露,如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般。而姜夔的词则不然,往往有着“人性”的渲染,因此才有“隔”病。当然不能因此而看低姜夔的词作,姜夔的词往往情景交融、情意真挚、语言华美、化用无痕,风格清幽冷隽,自成一家,堪称绝妙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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