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嵩山的文人雅士情怀

    从有文字记载时起，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缺少文人雅士的长咏短叹、高歌低唱。一个民族的史书上，如果缺少了文人雅士的点缀和滋润，是很难想象的。

    嵩山自古以来深得文人雅士的青睐。嵩山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东接七代京都汴梁，西连十三朝古都洛阳，素有"汴洛两京、畿内名山"之称。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和失意的高官，多把嵩山当成了自己寻求一方乐土的好地方，成为他们隐居的首选之地。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文情怀，都是他们失意后精神上得以养息的乐园。

隐逸情结，与中国的知识分子、封建士大夫有着很深的渊源，文人雅士中的诗人尤其如此。在歌咏嵩山的诗歌中，最早也是最有名的一句是出自周朝尹吉甫的《嵩高八章》：“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现在嵩山的最高峰峻极峰，其名就是出自于此。归隐嵩山的文人雅士之中，有不少是被嵩山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吸引才选择嵩山作为隐居和修炼访道的理想地的。比较有名的隐者，除了许由、巢父等人，还有鬼谷子、王子乔、卢鸿、元丹丘、焦炼师等等。通过这些文人雅士的吟咏，可以看到对隐逸者气节情操的赞颂、期许，看到对传说得道者的追慕和颂扬，也看到一个时代的理想和风尚。

    王子乔，名晋，周灵王的太子，喜欢吹笙作乐。汉代刘向曾作《王子乔》诗，说他“笙歌伊洛，拟音凤响”，很有点仙游的味道。传说王子乔被道士浮丘公接引上嵩山隐居修炼，得道后乘白鹤升仙。对这样一个在今天看来似乎荒诞不经的传说，古时文人雅士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多数人是抱着赞颂的态度来放歌的，如唐代沈佺期《凤笙曲》说他“怜寿不贵色，身世两无穷”，比较有代表性；南朝的谢灵运则说“冀见浮丘公，与尔共缤翻”；南朝梁江淹的“云衣不踯躅，龙驾何时还”，表现出对王子乔隐居得道的艳羡和期待。江淹在另一首诗中表示“常愿反初服，闲步颍水阿”，“初服”是人们未做官时穿的服装，这就更直接地表现出想要脱去官职隐居嵩山的愿望了。倒是阮籍对这件事有点独特的理解，他在《咏怀》中有这么几句：“轻荡易恍惚，飘飖弃其身。飞飞鸣且翔，挥翼且酸辛。”道出了他的推测和想象，王子乔真的就那么高兴升仙吗？文人雅士们认为，在他挥动着翅膀翩翩飞翔着奔向仙境时，他的心中肯定充满了酸辛，因为在等着他的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只不过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境界罢了。到了唐代之后，文人雅士们在写王子乔时，更多的已经是描述前人的传说，把这件事当作了纯粹的一个仙闻，而没有谁去认真地思考这里面的是与非了。如元代童南谷《题王子晋》：“屣弃万乘追浮丘，仙成驾鹤缑山头。碧桃千树锁金洞，玉笙嘹亮天风秋。”哪里还有隐居求志的意味在里面呢？

    归隐，在唐代文人雅士的吟咏里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话题。这大概主要得益于唐代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比较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较少顾忌。大唐盛世的光芒下，嵩山的地位空前提高，许多文人雅士选择在嵩山隐居。嵩山东麓的卢崖瀑布，是嵩山自然风光中最为旖旎灵美的一处景观。嵩山东部沟壑里的雨水泉水，最终汇聚到这里，从上百米高的悬崖上奔泄而下，十分壮观。“卢崖瀑布”的名字，与唐代在这里隐居的一位隐士有关。

    唐玄宗年间，有一个叫卢鸿的高士，字浩然，隐居于嵩山东部的大瀑布之下。卢鸿博学多艺，尤其精于书画，很有名气，他在这里讲学布道，怡然自乐。开元初年，唐玄宗多次派人来嵩山征召他入朝做官，他不应征。开元五年（717年），唐玄宗再次下诏，说：“礼有大伦，君臣之节不可废也。”他挺不过去，只得于第二年春天到洛阳。见唐玄宗时他不叩拜，说：忠信的人不拘于礼节，我只能将忠心奉献给皇上。唐玄宗又封他为谏议大夫，但他坚决不干，唐玄宗只好让他回嵩山，又特地给他盖了草堂，每年还送给他100石米和50匹绢的吃穿。

    卢鸿于草堂讲学，学徒达500多人。他有《嵩山十志》诗。其《草堂》诗曰：“山为宅兮草为堂，芝兰兮药房。罗蘼芜兮拍薜荔，荃壁兮兰砌。蘼芜薜荔兮成草堂，阴阴邃兮馥馥香，中有人兮信宜常。读金书兮饮玉浆，童颜幽操兮不易长。”人们为了纪念卢鸿，便把他住的房子称为“卢鸿草堂”，瀑布取名“卢崖瀑布”了。每到夏秋雨季，卢崖瀑布奔腾咆哮。卢崖瀑布以下，水流在山沟里旖旎而下，河道里全部以石为底，偶尔遇到小山崖，又会出现一道道小瀑布，瀑布之下往往又形成一个个小石潭，使这里成为嵩山最秀美的一面。后世画家还多以卢鸿在这里隐居为题画画，著名的传世名画有《卢鸿草堂十志图》等。

    唐代著名诗人如李白、王维、孟郊，田游岩，道人元丹丘，贵胄武攸绪，还有李泌、储光羲、李渤、卢仝等都曾在嵩山隐居。如今，我们可从唐代诗人们所写的众多送别诗中，能感受一斑。

    诗人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对隐逸之士非常钦慕，如他的《口号赠卢征君鸿》：“陶令辞彭泽，梁鸿入会稽。我寻高士传，君与古人齐。”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官归隐，梁鸿博学多才却终生不仕，李白以此二人比做长期隐居嵩山的高士卢鸿，则对卢鸿的推崇之情不言而喻；还有他那首《送杨山人归嵩山》：“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常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把隐逸生活写得极富诗情话意。古时山人和布衣常常是对仕宦之人的称呼，许多人在位时也喜欢自称为山人。 

    田游岩在唐高宗时为太学生，后见朝政混乱，即罢官隐居在嵩山。唐高宗游幸嵩山时，还亲自到他门前看望他，并为田家居室题“隐士田游岩宅”六个大字，之后将他接到行宫，敕令他携带家属赴长安，拜授崇文馆学士，后又进授朝散大夫，拜太子洗马等。后来，田游岩再思山林之乐，被特放还山，不再与世交往。

    王维《归嵩山作》：“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山下，归来且闭关。”把隐居写出了禅的意境。权德舆在《送李城门罢官归嵩阳》中则刻画了一位罢官辞归的人：“罢官多睱日，肄业有儒风。归去尘寰外，春山兰桂丛。”春兰秋桂象征着高洁的品质，这是诗人对归山朋友的赞颂和祝福，想象着他的归隐生活脱离了尘世的羁绊，闲适儒雅，兰桂相伴，如超然世外之状。还有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也能来到嵩山卜居的，像郑谷：“他年来卜隐，此境愿相容。乱木林中路，深山望里钟。”著名诗人白居易，用诗的语言写出了人们为什么热衷于归隐的缘由：“今日看嵩洛，回首叹世间。荣华急如水，忧患大于山。见苦方知乐，经忙始爱闲。未闻笼里鸟，飞出肯飞还。”他实际上是在告诫人们，世间荣华富贵里隐藏着深深的忧患，还是像飞鸟一样归入嵩洛自由自在的好。另外，从唐人的诗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当时，入名山访隐者和与卜居嵩山的隐者相互赠诗唱和，是诗人们的普遍喜好，我们只要随手列举一二诗题就能窥见一斑了。如：崔涂《题嵩阳隐者》；王昌龄《谒焦炼师》；孟郊《访嵩阳道士不遇》；杜甫《寄张十二山人彪》；张乔《寄中岳颛顼先生》……

唐代之后，文人雅士歌咏隐逸的声音里渐渐地少了浪漫主义情怀，而多了理智和清醒。像明代高启的《卢鸿》：“颢然守泰一，高卧在幽壤。开元始求治，贤哲劳梦想。” 金代麻九畴曾作过一首四言古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子谓我言，决意归嵩。归嵩何如，如鸿避弋。如鹤脱笼，与幻俱化。与化俱融，是以归嵩。”很有些追求哲理的味道，显得拘谨，不似唐人那种超然放达，这固然和盛唐以后诗风的转变有关，但也是宋元以降社会政治环境变化的真实反映。元代裴处权在诗中曾说：“小隐前朝盛，幽栖近日无。”小隐，是古人对归隐的分类，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小隐就是归隐山野之中，也是儒家认为隐逸的层次比较低的那一种。但裴处权的诗中所写的可以说正是那时社会真实状况的写照。以后的诗人们常常会把对前代隐者的仰慕糅进自己游走嵩山的诗篇中，使自己踏着先贤们归隐的足迹在悠游中抒发情怀。金代大诗人元好问多次游嵩山，他的《缑山置酒》诗曾写了他在山顶的观感：“登高览二化，浩荡融心神。西望洛阳城，大路通平津。行人细如蚁，扰扰争红尘。”他还在另一首诗中写道：“道人薄有尘外缘，迫入尘埃私自怜。”写出了他自己羡慕归隐的心情和在红尘中的无奈。明代的登封知县山锡之把他在这个嵩山脚下小县任职的经历当作“吏隐”，“吏隐于斯何独幸，暂游胜地不知还。”说自己隐于嵩山胜地都乐而忘返了。在这一类诗中，明人王洙的诗颇有代表性：“怪得高人胜地潜，怀归客子也须淹。三生石上闻仙乐，百尺崖关看瀑帘。过眼浮云从漠漠，映阶瑶草自纤纤。问君解组能来否，尘世真能吏隐兼。”他觉得辞官归嵩，在这样美妙娴雅的环境里，闻乐观瀑，漠视浮生，无论谁都难免会起归隐之心的。

   巍巍嵩山，群山叠嶂，峡谷幽深，流水潺潺，茂林修竹，尤其是宗教众多，让人精神有所依靠。历代的文人雅士，在嵩山找到了自己的追求和向往的生活，嵩山成为他们在自然中寻求现实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