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
(2022-06-29 13:46:24)分类: 小说 |
一
弹指一挥间,二十年悄然过去,不知不觉我也到了不惑之年。往事像秋天的落叶,时间流逝,遗忘若泥土,将落叶般的往事掩埋,记忆像一卷密封的胶片,将故事永远藏在了黑暗的房里。我若不将我的故事讲出来,很久之后恐怕就无人知晓了。
一九九四年十月的一天,我刚下队回到大羊乡政府,吴乡长笑呵呵地问我:“小雷,你愿意不愿意去地税局上班?”我以为他是在和我开玩笑,眼瞅着他笑个不停,也就没拿这个当做一回事,随口应承道:“行啊,领导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那时候,我参加工作不到两年,心地特别单纯,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仕途的概念,整天只知道和包片的副乡长下村挨门齐户征收农林特产税、催要农村人口增容费。那时候,我不知道县政府要从各个乡政府抽调一批年青干部,充实到刚刚组建的地税局去。就这样,我调进了地税局工作,成为了一名税务人员。
十月底到地税局报到后,我被分配在了与县城隔江相望的金沙滩地税所,乡政府的白色面包车把我送到了那里。税务所的院子很大,足有四亩地大,北边靠墙的地方盖有一排土木结构的瓦房,一排蓊蓊郁郁的松树显示这里历史悠久。税务所只有灶夫一个人正在扫院,他见有车开过来,就对我说税务所的人全都下乡收税去了。我眼瞅着铁将军把门的一排宿舍,只好把被褥、皮箱子等行李放在了办公室的长条椅上。吃过午饭后,我实在等不见所长回来,就和乡政府送我的车子一起回到了县城。
第二天来到地税所,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只见被褥、皮箱子等行李不知被什么人从办公室扔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撂在门外边,办公室则铁将军把门。老所长吴宏眼瞅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我诉苦:“小雷,房子是人家国税局的,地税局刚刚成立没有办公用房,只好厚着脸皮和国税局的人硬挤在一起办公。人家怕你占了房子后腾不出来,所以就把办公室的门锁了,实在没办法啊!”此刻我气得手脚发抖,脸色发白,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在地上捡块砖头,立马把铁锁砸了,和国税局的人打上一泡捶,争个高低。去他妈的,难道就你们是给国家干事的,老子是替自个干事的,像个叫花子要着吃吗?
过了一个星期,老所长几经协调,还是和国税局马所长说不出个什么结果,要不下一间房子,只好让我先和老李挤在一个房间。见老所长涨红着脸,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我也就同意了。
二
刚到所里,吴所长并没有给我分配什么具体的工作,只是让老李带着我收税。每天早晨,老李提着黑皮包,和我一起脚蹬着自行车走村串户。晚上回来后,老李将开过的税票用算盘打好,钱点好,再把钱和票交给所里的会计。每天如此,老李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他是一头沉,家在李家坳,老婆和孩子都有地,可他光忙于工作,经常顾不上回家。好在媳妇的身体特别好,家里的农活从来不用他去操心。不过媳妇也不是个善茬,三天两头就会跑到税务所和他吵架闹仗,埋怨他一天光知道上班收税,家里的农活撒手不管,全撂给她一个人。那天,媳妇又来到税务所,让他回去给苹果树打药。他说这个月分配给他的税收任务还没有完成,过几天再说。媳妇一听顿时大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一个税瓜子,一天只知道干公家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关心和心疼自己的媳妇和儿子。她扬言和他熄灯拔蜡,除非他每个礼拜天都按时回家。幸亏吴所长过来劝架,硬生生逼着他和媳妇一起回家,否则他两口子非打在一起不可,搞不好真的会离婚。
一九九五年春节刚过,吴所长安排我分管冯北乡。冯北乡地处渭北高原,距县城五十公里,沟壑纵横,道路崎岖,人烟稀少,解放前那里曾经出过土匪,土匪头子王结子更是闻名整个西北。这家伙生性强悍,脾气暴躁,因其口吃,故人称“王结子”。他不仅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还掠走了瑞士外交官的夫人,并糟蹋了人家。瑞士政府向中国政府提出了强烈抗议,蒋介石对此十分恼火,下令陕西省政府主席杨虎城将王结子立即捉拿归案。杨虎城只好派人剿匪,将其活捉,押解到西安执行枪决。一想到这些,我忐忑不安,头立马就大了。还好,第一次去冯北乡是由老李陪着我去的。由于道路遥远,且又是上坡路,骑自行车去根本是不可能的,幸好从县城往冯北乡每天下午都要发一趟班车,由于乘客稀少,班车往往不能正点发车。
老李让我准备好洗漱用品,说是晚上要在冯北乡住下来。我把衣服、毛巾、牙膏、牙刷装在一个塑料袋内,一吃过午饭就和老李赶到北门口的车站等车。我们从两点钟等到三点,三点等到四点,直至五点多钟,那趟班车这才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见车来,我和老李手脚麻利地上了去。我发现车厢内很脏,座位落满尘土,坐在上面的乘客一个个灰头土脸,看上去就跟个土贼一样。
班车终于开动了,车在崎岖的道路上摇摇晃晃,我觉得身子骨都快摇散了。车子正行驶着,突然前方传来司机“啊”的一声惊叫,紧接着车子一个急刹,将我从座位上抛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下,疼得我哇哇大叫,大骂司机眼瞎了。听到我的骂声,司机只顾专注开车,一句话也没说,好像我的骂声他根本就没有听见。
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颠簸,我们才到达了冯北乡,这时天已经黑下来,隐约可见几间破旧的木板房搭建在路边,电灯在凛冽的晚风中忽明忽暗闪烁。
三
下了班车,我不由滑稽地笑了,我和老李浑身都是土,好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跟收破烂的一个样。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冯北粮站。站长不在,只有会计在。他见我们这么晚造访,睁着大眼睛愣了半天。
当老李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招呼我们坐下,然后端茶倒水。坐了十来分钟后,他把我俩领到了粮站旁边的小饭店,要了一盘肉拌菜、一盘炒鸡蛋、一小碟油炸花生米。我们几个人边吃边聊,会计眼瞅着我,不解地问道:“小雷啊,你在乡政府放着清福不享,却跑到偏僻的乡下税务所来活受罪,亏不亏呢?”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狡黠地笑着说:“亏有什么办法,生米煮成熟饭,我还能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想必慢慢就会习惯了。来,我敬你们每人一杯酒!”会计给我俩的杯里倒满,然后端起酒杯,与我们干了一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下。他笑呵呵对我俩说:“大家能坐在一起就是缘分,今晚只管吃好喝好,别的事一概不管!”
经不住他热情地劝酒,我们几个人在灰暗的灯光下推杯换盏,让寂静的街道顿时喧嚣起来。会计举起酒杯,眼看着老李说:“老李,干杯!”说完,他一饮而尽,很潇洒地朝老李亮了亮杯子,老李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李不胜酒力,酒喝到半酣,眼眶先浮起红润,接着脸色就像染布一样,红了半片,他不能再喝了。谢过会计,我搀扶着老李,轻一脚重一脚地来到了乡政府,叫办公室主任打开了一间客房睡觉。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过于疲劳的缘故,老李一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圆润如玉的月亮像一盏明灯,高悬在湛蓝的天空,映着几朵薄纱般的云。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水银泻地般洒向屋内,瞬间整个屋子弥漫着梦幻般的乳白色。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往事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杂乱的事情翻飞不停,每件事如碎片一般,无法串起来……
四
此后,我每次都是一个人去冯北乡收税的,一呆就是一个礼拜左右,甚至半个月。
那时候全县实行财政包干制,每个乡镇的收支基数由县财政局核定好以后,超收和支出的节余部分全部留归每个乡镇自行支配,短收和短支,县级财政不再给予补贴,由每个乡镇自行解决。而每个乡镇的财政收入,在很大程度上就要取决于每个地税所的收入任务完成情况。正因为如此,我每次下乡,乡政府都会派财政所的同志协助我。每走进一个村子,我们就在村干部的引领下,逐家逐户清理代销点、磨面机、手扶拖拉机、弹花机、油坊、醋坊等零散税收。有时候,业户们有事白天不在家,我们只好耐心待在村干部的家里等,晚上经常来不及回乡政府,甚至夜里十一二点钟仍然在村里加班清理零散税收。干完活已是深夜一两点钟,我们只好临时住在村干部的家里头。那时候,人们的纳税意识普遍不强,我们动不动就会和业户发生冲突。有一次,我的脸上就挨过一位油坊经营者两拳头,鼻血像自来水一样止不住往下流。幸亏,有在场的财政所同志帮忙,我才没有吃大亏。尽管该业户最后被派出所处以两千元的罚款,行政拘留十五天,可这件事作为一种伤痛,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让我终生难以忘怀。由于冯北乡地理位置偏僻,交通极不便利,这里又没有什么大的税源,乡信用社就成为了第一纳税大户。我每月都要去信用社好几次,以便随时掌握和了解其营运情况和资金状况。乡信用社成为我调节任务完成数的“蓄水池”,哪个月任务完成了,就让信用社少交一点税;哪个月任务若赶不上平均进度,就让信用社多交一点税。
收税的和交税的天生就是一对冤家,街道的个体工商户远远瞅见我走过来,便和我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来了,他们就关门;我走了,他们又开门。我一看实在没有什么好方法,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一户一户地走访,和他们拉家常套近乎。很快,我就熟悉了每个业户的基本情况,针对不同类型的纳税人,核定不同金额的月税。为了做到公平税负,我把每户的定税情况张榜公布,自觉接受纳税人和社会各界的监督。他们见我对待所有的纳税人一视同仁,不会特殊对待任何人,渐渐地接受了我,看见我走过来就不再关门。至此,冯北乡的纳税秩序大为好转,每月绝大多数业户都能自觉来财政所交税。金沙滩税务所在冯北乡由于没有办公场所,只好向乡财政所暂借了一间房子,将办公室设在那里。有的业户怕麻烦,干脆将全年的税款一次性交清。
就这样,我在冯北乡一呆便是七年,直到二〇〇二年底金沙滩税务所与东庄税务所撤并。也就是在同一年九月底,我离开了金沙滩税务所,调到县地税局办公室,编写《常用税收法规汇编》一书。
二〇〇二年以后,全县的基层机构设置得到了进一步优化,省、市、县地税局通过一系列的人才建设、基础硬件建设、信息化建设、文化建设等手段,各基层所的面貌焕然一新,所有的税务所都拥有了属于自己工作和生活的用房,配备了税收征管专用车,特别是二〇〇七年全省征管系统软件上线后,信息化征税能力大幅度提升,随着网上申报的推行,税控机的推广,各种征管软件的开发应用,让税务人员足不出户,轻轻点一下手中的鼠标,就能随时掌握业户每月的税款申报缴纳情况。
我一路艰难地走来,一闭上眼睛,许多难忘的事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同刚刚发生似的,心里顿时感觉无比的激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我爬起来提起笔,写下以上的文字,也算是对那段难忘的岁月追忆吧!
时间如流水一样眨眼间就到了二〇一四年,《古城税苑》杂志社组织开展“我与地税二十年”征文活动,我将自己的短篇小说《难忘的岁月》投给了杂志社,万没想到获得了征文三等奖。我拿着刊登有《难忘的岁月》的杂志,专程去李家坳看望了我的师傅老李。他翻看着杂志,朝我挑起了大拇指。眼望着老李,我发现他满脸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