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周前邀请徐老师带我们走读虎丘时,徐文高老师说:虎丘掌故,妇孺皆知,我讲虎丘,发人之未发,言人之未言,言必有据。两个原则:凡是导游讲过的或者现在介绍虎丘的书上有的,我都不讲,第二,虎丘山上已经消失的景致,我也不讲。
等待走读虎丘的前几天,我们都很好奇,这些都不讲,那么还有些什么内容可以讲半天时间呢?好在徐老师应我们的要求,布置了两首虎丘诗词给背诗热情高涨的我们,我们在背诵诗词中熬过了期待着的几天时间。
站在头山门前,徐老师指着山门对联“水绕山塘笑旧日莺花笙歌何处,塔浮海涌看新开图画岁月无边。”问我们觉得这对联怎么样?我们细细读了两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师说我觉得不好,首先,这对联不工整,“水绕山塘“对”塔浮海涌“可以,“笑”对“看”可以,下面就不对了,上联“旧日/莺花笙歌/何处”,下联为“新开图画/岁月无边”,完全对不上。况且,这“笑”字用得也不好,旧日莺花笙歌何处,不是应该“叹”吗?
一声叹息而已,笑又是什么意思呢?还有,这对联除了“塔浮海涌”跟虎丘稍能搭上边外,其它文字均没有紧扣主题,可以说离题万里了。所以,不是佳联。
虽然我们不太懂得诗词格律和诗品的高下,经过徐老师这一分析,也觉得这笑字有点不妥,这上下对得有点不工。连忙问这对联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徐老师说大概是2000年前后,虎丘管理处请了一帮所谓文士,在这里吃吃喝喝十来天,琢磨出来的,就自说自话挂上去了,贻笑大方。
大家心里暗暗佩服着,跟着老师进入头山门。左侧那块完全看不清字迹的碑,就是著名的《永禁虎丘染坊碑》,是苏州府镌刻于乾隆二年(1737)的一部地方法规。明清时期,苏州的棉纺织业快速发展,在虎丘、山塘一带染坊林立,大量的废水排入河道,污染严重,所以才有这样的保护环境的法令出台。据古吴轩出版社出版的《虎丘》上说:这部关于保护水质的地方法规,是我国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的“环境保护法”,比英国《水质污染控制法》和美国《河川港湾法》分别早96年和162年。
老师驳斥了这种说法,什么叫环境保护法规?这个规定只是让染坊搬离这里而已,不是治理。当时因为染坊的废水污染严重影响了这里僧人和百姓的生活,百姓和僧侣愤而上访,地方官立即实地调研,然后出台禁止在虎丘这里开染坊的规定。徐老师说,从这件事中,我看到的是当时的地方官,对于百姓的诉求,既没有拒绝上访,也没有责备闹事的,而是立即踏实调研、落实到位,还把上访的这一百二十位百姓和僧侣名字刻在了碑上,这是多么博大的气度和胸怀啊?我看现在的官员们,不一定有呢!
山门内右侧有长长的一条碑廊,这也是2000年的时候新搞起来的,据说最早的有王珣的残句碑,还有一些历代诗文什么的,连资料上也对这些颇有微词,作为书法高手的徐老师更是气愤填膺。他指着第一块碑,王珣的《虎丘记》残文,居然落款是王羲之书,这个连我也看出来笑话了,王珣是350-401在世的人,王羲之的生卒年有两种说法,一说303-361,一说是321-379,如果是前一种说法,那么王羲之去世时,王珣才12岁,谈不上建别墅,更谈不上舍宅为寺,即使是后一种说法,王羲之379年去世,这时王珣是30岁,即使已经建宅了,即使王羲之风烛残年还愿意为他写,也应该写全文啊,所谓残文,那是时间久远之后,文字散失,没办法才收集些残句存留啊!而徐老师说得更决绝,他说王羲之是王珣的长辈,怎么可能去为王珣写这么几句话呢?......
最近我在研读虎丘,看了《虎丘志》,看了曹林娣教授的楹联分析,还看了其它一些虎丘资料,还真没有这样深刻的分析,徐老师确实没有虚言,他的解读真的是发前人之所未发呢!
想起我的朋友、现任苏州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陈欣南说的,苏州这城市,随便走走,拍一拍桥栏就可能是远古的遗存,摸一摸石坊高墙,就可能是千年的文物,没有必要为了旅游去伪造一些假古迹,成为笑话。真是至理真言!
我们走过海涌桥,走过断梁殿,因为前人多有阐述,便没有多作停留,徐老师说文革时断梁殿这哼哈二将被毁时,他二十来岁,亲眼见好多中学生,疯了似的到处搞破坏,其中居然很多女生,当时只觉得很可惜,但是也不敢说话,不敢惹祸......
我们来到拥翠山庄前,徐老师要讲的不是山庄,而只是让我们看看山庄外壁大大的“龙、虎、豹、熊”四个大字,徐老师指着落款说,这是咸丰年间一位纠纠武夫名陶茂森者所写,这气魄真是了不得!
我立即百度搜出陶茂森的介绍,读到了一个英雄的故事。“咸丰四年七月,太平军于朝阳、太平二门分左右来扑,茂森奋勇陷阵,诸军乘之,俘戮三千余,获丞相谭应桂,九月,随副将张国梁进逼雨花台迤东营,茂森阵伤左足,犹裹合战,直捣雨花台。......“
不管历史到底怎么评判,太平天国对我们苏州的破坏实在是毁灭性的。这虎丘山寺几百年的建筑,被太平军一把火烧毁,只存有五代十国时吴越国始建的云岩寺塔和元代建的断梁殿,可见一斑。所以,对于剿灭太平军的功臣,我都是敬仰有加,曾国藩、李鸿章、冯桂芬 ...、陶茂森。
上山道上果然没有多讲传统的憨憨泉、试剑石、枕石之类,只在不波艇看了看被后人错搭在一起的乾嘉年间学者钱大昕的对联“花开月榭风亭下,炼句功深石补天。”这个是连《虎丘志》上也直指其搭错的,上下联意境完全不搭,上联应该是原在某处轩亭,下联取自于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应该在某处书房之类,而钱大昕为乾嘉年间著名学者,精于音韵训诂之学,绝不会犯此低级错误,一定是战乱寺毁后,一失上联一失下联,修复时就错搭在一起了。
在真娘墓前略作停留,徐老师说最早只是李绅写诗叹息了一下战乱年代的红颜薄命,翻出快被他翻烂了的宝贝书《虎阜志》,找出一段记录了当年寻找古真娘墓碑的过程,一位来自海陵的陈姓书生,从东山庙的厕所里面找出了真娘墓碑,于是葬于此处,然后很多文人题诗作词书其上,也是一声叹息。
还是无视被千人万人走过讲过的虎丘千人石、剑池,我们直接往西上台阶,进入冷香阁,跟着老师看壁间民国时捐款重建虎丘山寺的碑刻。
“张旅长捐银12元,苏旅长捐银20元,水利局长捐银50元 ......,某某某先生2元,某某先生1元...”
徐老师说你们看看,当时当官的捐银后只写了一个姓,而后面捐款的百姓,哪怕只有很少的一元两元,也都是全名全姓,而且尊称某某先生,这个就是民国的风范!
又跟着老师转到冷香阁西侧,这里有当时使用捐款的支出明细。每一样的支出都细细列出,最后还有记录了净剩本金若干 ......
我们好几位学友都是来过虎丘好多次,居然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冷香阁,更没有注意过这壁间的碑刻呢!
又看了边上的古石观音殿,讲了关于石观音殿的一则传说。北宋天圣年间,湖州臧逵积劳成疾,只好每天口诵观世音菩萨名号以求其保佑,一晚梦见白衣人针其耳,毛病便好了,臧逵追忆画其形像谓之应梦观音,然后募众立像,历时十年,精雕细刻,石观音像栩栩如生。1074年石观音殿竣工,开光之日人潮如涌。可惜,太平天国一把大火,此殿全毁。同治末年苏城大建设时,虎丘山也重建了古石观音殿,可叹,文革期间,因为虎丘管理人员的失职,居然在这里破墙造小卖部,多灾多难的石观音殿再一次被破坏。这古石观音殿直到近年才开始开放,里面只有一丁点从地底挖出来的一些残石,可惜可惜。......
看御碑亭时,徐老师并没有多讲御碑,而是引导我们看御碑后的鹤字,让我们猜猜旁边残存的那一竖是什么字?我们猜了会儿没猜准,老师揭晓说应该是“涧”字,对了,我猛然想起虎丘后山有“养鹤涧”景点,是一处风景绝佳处。
好吧,我们马上就去养鹤涧欣赏好山好水。徐老师出了一个“棟”字,让我们猜一句古诗,大家猜中了:“初日照高林”,正是我们上次去常熟时背过的常建的诗《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赖此俱寂,唯余钟磬音。”
大家的背诗热情又高涨了,一起高声背诵起徐老师提前布置的两首古诗词:
《虎丘》元·汤仲友
虎是何年踞,名存迹乃亡。塔从林外出,山向寺中藏。池暗生寒气,台荒受夕阳。更无人道古,来只为春忙。
《忆江南》清.·沈朝初
苏州好,海涌玩中秋。歌板千群来石上,酒旗一片出楼头。夜半最清幽。
还有徐老师写的美美的《养鹤涧记》录于下:
养鹤涧记
钓月樵云撰
虎丘白莲池东,有养鹤涧焉,唐代清远道人养鹤于此。岁久废弃,流断水涸,蔓草荒烟,一无可观。
近年重修养鹤涧,引泉叠石,飞珠溅玉。涓涓淙淙,迤逦而东,时湍时缓,深为涧,浅为溪,聚为潭。临潭设矶,澄心小憩。水光侵履迹,林翠拂人衣。虎丘漫山杂沓喧阗,唯此处游踪岑寂,但闻鸟声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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