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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随笔 |
我回答是:水阁。
其实,另有一个答案深藏于我内心深处。不说出来,是因为它的存在,于这个镇的今天来说,是一种尴尬,而于这个镇的历史而言,它是一个厚重真实的存在,它的丰富与伟岸,使我惶惶然不敢轻言。
它,就是一棵大树。
一棵植于唐代、深扎乌镇热土的古代银杏。
一个唯一与这个古镇同时走过千年的活体。
(一)
乌镇康慈医院,这是一个平时很少有人进入的医院。在乌镇,当地人叫“精神病医院”,西方称“疯人院”。
医院西北隅,大树挺拔的身影无言而立。每次走到大树的身旁,都会触发内心沉重和内疚的心情,如同来这个医院作一次内心期待与煎熬的探视。
高大粗壮的树干依然屹立着,枝横广宇,冠蔽苍天。寒风中,本不稠密的树叶已所剩无几,前几年因为救治而大量截枝的树干越显光秃,每一枝都似裁去手掌的手臂,不屈地伸向天空。
树干上纵横开裂的深纹,如铭刻大树的纹身,述说着不凡的过去。
大树的存在与这个镇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有关。唐元和二年(807)年,驻戍乌镇的乌赞大将军奉命迎战叛将李琦,“势孤不敌”,战车溪而殁葬于此。同年镇人在此建乌将军庙奉其为保护神,并植银杏数株。岁月流逝,昔日的乌将军庙早已片瓦无存,唯余此大树,苍老干裂的躯干,走过了1100年的岁月。
曾经的铁马金戈,记忆的古镇繁花,历史的纷乱页码,都变成了包裹在龟裂树皮中的年轮,大树成为这个镇最年老的居民。
一个饱经风霜,大智若愚、大悟无言的智者。
(二)
许多年前,我到国内某大城市参观,听到对方领导介绍移栽大树点缀城市的经验,那位领导说:没有大树的城市是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
历史有时太过厚重,重得失去了再也无法捡回;历史有时又过于轻浮,除了用文字,还可以用大树来点缀。
今天的我们热衷于历史传说,更热衷于把这种传说变成鲜活的具象。于是,有了“乾隆下江南的行宫”,有了遍布神州大地的“帝皇陵寝”,上下五千年的传说仿佛在一夜间变成现实。而不可否认面临江南古建筑的修复时,也往往出现矫枉过正的浮躁。
一个著名的水乡古镇标榜镇上某个厅是明代建筑。其实毋须深究,明眼人就知道大概只有柱子下的石础是明代的;
还有一个水乡总是宣扬其连绵的廊棚是最正宗的生活建筑遗存。但许多电杆却从廊棚屋顶中钻了出来,细看还有许多段廊棚的柱子结构与原房屋毫无关系。倘若一辩,怕远没有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复杂。
其实对历史遗存的保护是多样的,而非“新建”或“原有”那么简单。
走近大树,我没有感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诗意,却有着奉若天神的敬畏。
在大树看来,曾经的辉煌,都是沧桑的记忆。当所有的梦想变成白发时,大树依然用它不动声色的冷静,用冬枯春发的轮回,和应这世界的岁枯岁荣。
今天,是我们在凭吊这棵大树,还是这棵大树在凭吊我们?
(三)
春来芽出,夏至叶茂,秋萧枝黄,冬到冠枯。
受尽风吹雨打、折根断枝,大树曾经血流满地,却始终用落叶滋润着这块生它养它的土地。曾经两次开挖市河,在大树距河岸近百米的河底,还是掘到了粗壮而鲜活的树根。前几年,由于四周造屋渗入碱水,大树一度枯萎。但截枝保护后,大树萌发了生机,新生的芽叶,依然如壮年的蓬勃。
以前,总以为这是一棵守望死亡的大树,今天踩在萧瑟的落叶之上,内心却飞上了大树古老的肩膀,读出了这棵老树对生命的领悟。
1977年,从这个镇上走出去的,这个镇近代最著名的一位男人,己经81岁高龄。在他担任共和国第一任文化部长,又寂寞十年后,重新看到了政治生命的曙光,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写下了这样两句诗:
唐代银杏宛在
昭明书室依稀
这位17岁离开家乡,仅在38岁回来住过两年的游子脑海里,在再次阔别了40年后,只有这棵大树成为了这个老人思乡的黄丝带。
(四)
“径量何止十围大,天半风来发幽簌。比邻时见青芋青,疑尔日久通精灵。”
清代乡里严钅分写的这首《乌大将军庙银杏树歌》,意境中,早已把大树作为了这个古镇的见证。
我更愿意认为,大树,是这个古镇的脊梁。
这株唐代银杏树高21米,树径1.3米,杆围5.4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