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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吟歌 |
地上铺了层层的落叶,踏上去发出的声音,如同是这间仅剩断垣残壁废墟之屋的轻声问候。初冬午后的阳光,从周边疏朗的树丛中斜射下来,似一把把暖暖的横刀,把这四壁之间的寂冷,切成了一段段黑白的昔日默片,每段都以一帧不同的场景与姿态,定格,又缓缓地、慢慢地、细微地在我眼中飞扬。
仿佛听到了懵懂开朗少年尖利的喧叫,从这大厅一直传到临街的店铺。雕花的转角楼梯咚咚地响起,穿着水红色上衣的女主人下来边轻声斥责着,边取来笔砚,让这大屋的未来传承者站在长案几边,在毛边纸上习起碑帖。从大屋天井的落地雕花长窗望进去,充满着家声丕振的兴旺。
伫立在废墟地基的中间,“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动人场景,只剩下空壳的寂静,历史的脚步只有走过短短几十年,今天看到的却仅是一串时间消逝留下的足迹。
曾经有段时间,一切似乎都陷于无头的繁复之中,质疑之声如同夏夜耳边的蚊子嘤嘤不绝。一天午后,处理完一大堆棘手问题后,只想暂时抛开眼前的所有,让车子漫无目的地行驶,找个安静之地大睡三天。驱车到了莫干山的会所,冬日的山上,安静得只有小鸟的鸣叫,倒头睡了几个小时,起床推开房门来到露台,满山落霞缤纷,山岚巍然,心中郁结之气一扫,空如明镜,明白生活终究是坚韧地忍耐,焦虑,源自浮躁。
某天,偶然走进这个圮园,有一种莫名的感慨在涌动。合围的废墟却如同莫干山的开阔,同样带给我了恬静的平复。
废墟是建筑的悲剧。浪漫主义往往以喜剧结束,而古典主义多以悲剧收场。但观众不可能序幕之中就泪从悲来,悲剧的动人产生于喜剧的高潮。废墟的悲壮在于它在残址中幻写了本来的宏伟壮丽,在三岛由纪夫看来,废墟是生命和美通过死亡和破坏获得的永恒。
“这些翅膀是从废墟失去的部分中生长出来的,残存的废墟是石头,人在失去的部分得到翅膀,人正是从这里振翅的。”
废墟,摆脱了生的羁伴,长出了诸神不死、美之不灭的翅膀。
可并不是所有的废墟长出的翅膀都能飞向空旷的蓝天。今天,轰鸣的推土机总是迫不及待将一切残存的废墟夷为平地,新生的一代却毫不留情毁灭着母体的血脉。
有时,会问自己:今天的一切终究会成为明日荒凉的废墟吗?
人生又何不如此。我们会想到百年以后,自己将一无所有,但谁也不知道今天拥有的一切究竟在何时失去。“悟己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陶渊明采菊悠然,笑对的是世间务幻望虚之子,但是对大多人而言,毕竟无法开辟现实中的“桃花源”。虽然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未来废墟的阴影之中,但在拥有了事业、财富、幸福、安定的生活、乖巧的子女后,又梦想着所有的—切不变地辉煌。于是,就患得患失起来,失去了直面人生的胆略,冷却了不断奋起的勇气,储备的只是希冀能与一切不安定抗衡的脂肪,自以为拥有财富的人,却被财富所拥有。
“梦想着通过死亡和破坏得到重生”的三岛由纪夫,1970年当众用剖腹自杀,我不知道他是大悟还是大惧。其实,对未来动荡和未卜的危险,谁也无法抗拒,能做的,是尽自己努力,不断建筑当前的生活。也许,我们努力奋斗的一切会在某一天倾刻倒下变成废墟,但那又何妨,因为,我们早己抛弃了永远安定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