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文
高宗皇帝李治共有八个儿了:长子忠,刘氏所出,已被赐死;次子孝,郑氏所出,早年病死;三子上金,杨氏所出,四子素节,萧淑妃所出,均在贬所;另外四子弘贤哲旦,为武氏亲生,弘被杀死,贤远贬巴州(今四川省巴中县),哲(显)又被废,旦做傀儡。
然而,武则天并不屑于只做一位摄政的太后,她的目标是君临天下。于是,这个凶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深感很多事情处理得不够彻底,首先她想到了远在巴州的前太子李贤。她一直派人严密监视着李贤的举动,四年以来没有什么反应,前不久武氏得到心腹传来的李贤诗一首《黄台瓜词》: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读完诗,武氏一笑,她马上派左金吾将军前往巴州,以“检查故太了住宅,防备外来侵犯”的名义前去,令李贤自杀。
李显和二哥李贤的关系很要好,想当年二哥远贬巴州,自己立为太子的时候,那惧怕恐怖的心情至今仍心有余悸。听到二哥真的被杀害了,他深深地痛苦着。但这痛苦马上又转变为恐惧,这回该轮到自己死了。韦氏虽然说着宽慰的话,李显明显看出爱妻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有信心了。
不错,武氏下一个目标就是李显。考虑再三,对李显她是了解的,相对来说是安全的,韦氏又那样言听计从善解人意,武则天终究没有下毒手,而是急命李显一家速去房州。
听说要把自己押解出京都,韦氏曾经这样想过。远远躲开武则天就会少一份被杀的危险。但是她清楚,那不可能,她清楚李显和自己为什么没被杀害,就是会把他们摆在身边严加看管,让李显和自己不死不活地了却终生。
哎!凭敏感,她意识到下一步路大致会怎样。她想到了其间的坎坷和艰苦,首先庆幸武氏对李显和自己采取了比较宽松的政策,给他们留了一条比较长的生路,另外,离开京都,毕竟山高皇帝远,你武氏再派人监视,也不比在你眼皮底下那样朝不保夕。
李显的反应却只有悲伤,他时时意识到自己就要像哥哥们那样被杀害,他就在这巨大的恐惧和幻想中生活着。离开京都远去,这也意味着母亲武则天对自己的永远抛弃。
唐睿宗文明元年(684)四月二十二日一早,当差的官吏和仆役就赶到了李显住所,催他们一家人火速启程。李显这位当朝太后的亲生儿子却被官吏们押送着,到偏僻荒凉的远方去。多愁善感而又软弱胆小的李显一直在流着泪,无奈地叹息着。韦氏简单地打点了行囊,和仆人一道安顿着将行的一切,又一边打点差役,多方周旋。几个月之前还称帝称后的他们,如今只随身带着极少的一点儿东西,一家三口人坐在一辆车里,奔向了遥遥的未知之路。
路途漫漫,河流阻隔,人烟稀少,一天也走不了多远。第三天,又下起大雨,更加难行。车中的韦氏感觉到肚子中剧烈疼痛,由于长途颠簸可能要生产了,她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呻吟声还是越来越大,车夫和差役听着都不忍心了,停下车,找一块干爽的地方只能容韦氏躺下来。韦氏痛苦地呼喊着,李显在一边手足无措,只有随从的两个女仆忙乱地应付着。好长一段时间,孩子才生下来,女孩呱呱地叫着,这可怜的小生命在这阴雨的天气里连一点儿穿的东西也没有。无奈,李显脱去外衣,盖在瘫软的妻子身上,又把内衣脱下来,把女婴裹在里面取暖,这是一个何等多灾多难的小生命啊!因此,李显给她起名叫裹儿,车又起程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州,第四天,武则天的命令又传到了,令他们转移到均州。差役们押着这一家人又上路了。
均州位于房州的东北方向,这里地势较平坦,水路陆路交通方便,城市人口较多,经济也比较发达,朝廷对该地的控制比较严格。武则天觉得把李显流放到房州看管不严,怕其结帮造反。而均州就不同了,自己可以对李显实行尽可能地有效控制,万一有变,完全可以应付。
不管武则天怎样考虑,韦氏和李显只有任凭太后的命令把自己挪向任何一个地方。到均州,条件好一些,他们一家人住进了故濮王李泰住过的宅子。
这位濮王李泰正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次子。当年太宗长子、太子承乾密窥皇位,事发被贬为庶人。接下来是再立太子问题,按长幼次序,应立魏王泰,此时的李泰不是稳坐求立,而是一面盯住太子位,一方面对其弟李治进行防范,再加之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璃、李世绩等大臣支持晋王李治,太宗才改变了主意,立治为太子。为了避免内乱,又把承乾流放到黔州,泰就流放到如今李显到来的均州。
对这位族伯公的故事,韦氏以前曾经听李显给她讲过。当时,她还暗笑这魏王的草率和幼稚,如果他能稳住自己,充分地了解当时情况,伺机行事,也不致于有那个结果。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赖不着别人什么事。而她万万没想到,今天丈夫和自己竟然滑稽地来到这位先王的故宅,同样被人监视,同样过着流放贬谪的生活。生活啊生活怎么这样会戏弄人。
想到这位李泰,后来被封为濮王,但仍然没能改变处境,又被流放到别处。几年过去,病死在贬所里。看着濮王宅中的建筑和陈设,不知要好于自己多少倍,显然他的处境要比自己现在强许多,而结果竟还是那样的。此时,韦氏的心如悬五里雾中,混混沌沌,不知道何处是终点,不知道可否有那个天天为之期盼的来日。
在这段日子里,李显只是逗逗女儿,这孩子也特别可爱,李显觉得孩子出生时是那样惨,真有些对不住她,怜悯心和父爱混融在一起,占据了他此时的心情和乐趣。
韦氏努力探听京城的消息。有一天,她听人说,高宗皇帝李治的灵柩送往长安(今西安)了,随行的李氏近亲一个也没有,只有礼部尚书武承嗣,在接任太常卿以后,由他前往主持安葬。
这些天来,她看到李显因远离了太后,环境相对来说宽松了一些,她主张一家四口人偷偷地给高宗亡父举行个简单仪式,韦氏李显一边祈祷,以便教育两个孩子不要忘记李氏宗族。李家子孙正值遭难之际,我们是您落难之中的后人。太孙重润不知所去何方,这是李家的根,愿您保佑他;您刚满岁的孙女儿,也在为您祝祷。愿皇父大人安息……
韦氏这个眼光高远理智机敏的女人,时时用类似的方法刺激着李显那易于懈怠的情绪,让他和自己一道保持清醒,坚强地活下去。
不久,传来李勣的儿子李敬业以“匡复庐陵王”为号召,兴兵造反的消息,中宗更加惊恐不安。房州刺史加强了对中宗的监视,而朝廷三天两天有急使来房州。中宗害怕母后处死自己,终日失魂落魄,干脆想自杀一死了事。韦氏劝说他:“你这样懦弱无用,将来怎能成大事?依我看,李敬业如若得胜,我们的性命就难保;如若他兵败了,我们倒还有生路,我相信老天是公平的,我们听天由命吧。”她还满怀信心地安慰中宗说:“常言道,祸福无常,我相信将来必有变化,不会长此下去。”这时的韦氏已经怀孕,她所生的三女一子,都还幼小,一家人的吃穿漱洗,都由她一人个操劳,十分辛苦。她不仅是中宗的贤内助,而且是中宗的主心骨,中宗一刻也离不开她,感激之余,他对妻子说:“你真了不起,不愧为女中丈夫,如果老天有眼,有朝一日我能出头,不论你去做什么。你尽管去做。我绝不限制你。”
两个月后,李敬业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到来,中宗和韦氏总算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京城的一次次变故,不断地传到韦氏和李显这里,两个人如惊弓之鸟整日忧心忡忡地生活着,而赐死的诏书一直没到来。武则天登基的消息也传来了,虽然在韦氏的意料之中,但是,她还是很震惊,觉得深藏在自己心中的幻想被击碎了,生命徒然没有了着落。李显听到这个消息的反映却不同,听到母亲武则天登基做了皇帝,他既不气愤也不惊讶,相反,他觉得母亲会因此而放过自己了,更多了一份安全感。看到长公主和弟弟李旦都改了武姓,并由此而受到了保护,他把想法和韦氏说了,韦氏长叹一声!唉!难道你们李姓就甘心灭绝吗?李显听了韦氏的哀叹,也没有行动。
千里之外的周朝皇帝武则天,痛痛快快地过着皇帝瘾,可以杀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大兴土木,也可以封自己的宗祖,百官为之低头,万民为之顿首,真正的万人之上,这真是女人的一次伟大胜利。与男性皇帝一样生活的放纵和恣肆。年近不惑的老太婆,情人却越来越年轻。
对房州的李显一家,女皇武则天也时不时派人去了解情况。另外,朝中每一有什么大事,敕令一发,房州也会有使臣来到。所以,从京城前往房州的使臣络驿不绝。正是这些京城老娘派来的使臣,一次次恐吓着胆小如鼠的李显。往往是一听到有使臣来,李显便浑身抖作一团,有时还会苦着脸默默地落泪,韦氏真是哭不得笑不得,抚慰着可怜兮兮的丈夫解劝着。
韦氏想通了之后,一次,东都又有刺史到来,李显又吓得不得了,韦氏轻推开李显,三分激愤地说:“爱谁来谁来,祸福先天已定,该死怕也没用,不该死谁来了能怎么着?目前,咱们只有认命的份。果然,一次次都平安无事。
在韦氏的引导下,李显的心慢慢放宽了。李显深深地依赖着韦氏,心中存着对韦氏的感激;韦氏也十分可怜丈夫,李显一刻也离不开她,感激之余,李显对妻子许下承诺:“你真了不起,我今生一定会报答你,要是老天有眼,有朝一日我能出头,不论你去做什么,你尽管去做,我绝不限制你。”
二十年之后,七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这一天终于来了。当韦氏端坐在唐中宗的身边,以皇后的身份接受百宫朝拜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确实,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就在这一天,她死去的父母亲分别被追赠为上洛郡王和郡王妃。尽管左拾遗贾虚已劝奏说:“异姓者不为王”,但这一回,中宗再也不必惧怕太后武则天了,他依然决然地决定了。在长期被幽禁的生活中,幸亏有韦氏的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加上对韦氏的特别依赖,使中宗把韦氏当作救命的天神。现在他重新坐上了天子龙椅,怎么能不施展天子的权威,对妻子早已许下的诺言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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