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文

    大森林，多么神秘，多么充满诱惑力的名字。千百万年来，无数的珍禽异兽在这里繁衍生息，各色林木草药在这里拔节生长。天然的祖母绿晕染着这浩如烟海的无边屏障。它是人类的朋友，更是人类的财富。让人有无尽想象的高山悬崖。他们不过是在这里占了很小很小一块地方，却觉得全世界在他们面前都微不足道。

    讷哥游走的思绪闻见这野味的飘香又回归了，小虎子，你这个小老虎，幸亏你来了，来的正好，我喜欢你留在这里。否则，我还不知道会把这只兔子烤成什么样子呢？嗯，好香，现在吃起来真真是一种享受啊！我在辽阳武馆，每天必有一顿生鱼拌草药，寡然无味，好难吃的难以下咽，说是能增加功力，我看还没有吃这烤兔肉见效呢。

     讷哥尽情的享受着美味佳肴，一堆篝火，烤着兔子和飞龙(那是小虎子找回来的)，若隐若显的半月，黑黝黝沉甸甸的大森林，滚滚的松涛，苍老的红松，闪烁明灭幻景的泉水。一个完全是野人打扮的女人和一个身着破衣烂衫的山里小伙子。身上都散发着野性，吃着野味。

额娘梦呓般的话语和渤海国抗辽复国的使命，使讷哥来到这片森林，寻找虎，打虎，解救总在梦里生活的额娘。完全就是为了这个吗？额娘说吃虎肉能使女人变成男人。讷哥寻找爱情，寻找心仪的爱人，讷哥找不到，最终竟连自己也找不到了。她带着一种恐惧、无望和失落，闯到这里，去寻找额娘的梦，讷哥真的想走进额娘的梦，自己也想在那梦中生活，哪怕只有片刻。真正的目的，她想变成男人。这个世界，是男人威风的世界。

  莽莽苍苍的大森林，令人神清气爽，心胸突然开阔起来。她是那么地满足，从头到脚得到了一种净化。和已经汉化了的渤海女真族居住地相比，和繁华的东京城比较，完全是另一个天地。在她体内突然涌出一种英雄欲望，而且是来自女人自身的英雄欲望。她找到了乌林达押虎，跟他进了崇山峻岭，来到这老虎出没的悬崖下。她企盼着老虎的到来，期盼自己有机会和老虎博一搏，武林人士都说屠狮搏虎，可真正的屠狮搏虎者实在寥寥可数。她企望看到人虎相搏……可惜，三四天了，连根虎毛也没见到，她略略生出遗憾。她把目光转向这深山密林，寻找这里藏着的精灵。也许，这里的哪棵树就是当年挂过她桦皮摇蓝的地方。她看见了白桦林，那一排亭亭玉立的森林骄子，红黄相间的冠盖，樟子松和花揪树的英武身姿，更引起她一阵阵难以遏止的惊喜。山杨、曲柳、铃兰丛集时，突然又出现一片片野花、野芍药、千屈菜、缬草和那红紫得炫人眼睛的都柿果、野百合。她简直要融化到了里面！高高的悬崖深绿的树，清亮的泉水骄艳的花，组成郁郁葱葱充满无限活力的世界。她置身其中，感到一种永恒的意义，一种内在生命力的勃发。在森林的静寂中，她曾经冷却的身体，重新激活一股热流，汩汩漾漾周身流动。在悬崖下、树丛里，面对青山碧水，她想把自己植立在这个雄浑原始的自然里面。如果习练内息，没有比这更好的环境了。她撩起石壁下清澈见底的泉水，擦洗全身上下每个部位，搓得细腻如凝脂的皮肤发红发疼。水中那个裸体倒影多么美，是山林女神吧？山林女神也不过如此。周围这么静，静得出奇。越静，她越觉得自己内心世界越饱满，那体内的热量内力几乎要鼓绽而出。她在泉水中沐浴着，那山泉水本是极凉的，但她把水撩在身上时，反而觉得火热。那是人尽情尽意的挥发，和沸滚的心情融在了一起。多年来，她头一次感到如此地畅快。就是这时，她嗅到了人的气味儿，从泉的那边，悬崖的下面，那密林深处传来了香甜的鼾声，诱惑得她情不自禁，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对人的亲切感带着她，从水中出来，象自然的精灵一样，裸着绝美的胴体，从树间向那鼾声奔去。她真的看到一个酣然而卧的男人，不，正确地说，是个大男孩子。多象这山林的儿子，树木、悬崖不过是他的帏帐，野花荆榛成了他房屋的装饰。看他睡得多香，嘴唇一张一阖，似乎象是吮吸甜甜的奶汁。好英俊的面孔，好强壮的身体。他醒了，这个山林之子！可他却吓成那个样子!    把我当成山妖了。  

    这个大男孩，是那个凶恶的老头子(但怎么看着他内心是虚弱的呢)的孙子，叫小虎子，小老虎。可能也是个疯症，否则，怎么会一个人在虎穴下面睡觉？又一个人爬上了那么高那么陡那么险的危崖，钻到了虎穴中？他和我倒有几分相像，一个人钻进这大森林的腹地，等待和老虎的相会。   

     这个小老虎，是发痴，还是沉思。人如果让火烤着就漂亮。此时，看上去连他的伤都漂亮，使这个男孩也有种荆轲样的美，他的声音竟也是那么动人。

     “我是老虎托生的。”小老虎说。

      他和老虎也有缘份！额娘说我阿玛是个老虎，说我是老虎托生的，他说他也是老虎托生的，这里有什么渊源吗？

    “听我玛法说，我额娘梦见一只老虎跑进我家院门，便生下了我。刚生下我，我娘就死了。萨满说，我娘是替山神爷送子。人人都说我命大，喝好几种野兽的奶活过来的。所以，萨满给我起的名字叫木度里，小名叫虎子。我的阿玛为了给契丹朝廷抓捕海冬青，死在鹰路上。在最不好活的年月里，我长得却象虎恙子那么壮实！全寨子只有我有虎皮褥子虎皮鞋。我还有玛法，玛法是全寨子的玛法。全寨子人就信得着我玛法，他年轻时，赤手空拳打死过老虎。谁家吵架，他去了，吆喝一声就好使。”

    讷哥早就听说过，这地方打猎，猎不到野猪不算是猎人；猎到了熊，算是个比较好的猎人，只有猎到了老虎，人们才承认他是猎人的首领，是真正的呱呱叫的猎人。绕着这山，走了十几个寨子，只有玛法确确实实猎到过老虎。这乌林达押虎的箭法，十几年前打狐狸就能用箭射个对眼穿，可他没打着过老虎。几年前，辽廷发了红头文件，把老虎定为皇家猎物，女真猎人不许再捕猎了，那就是说不会再有真正的猎人了。所以，小虎子玛法的猎人首领这把交椅算是坐稳了。何况，他还是生女真勃极烈任命的幺忽。讷哥忽然明白了，说道：“你是想当个打虎英雄，当个真正的猎人，才不带钢叉弓箭到悬崖下睡觉吧?”

    小虎子的脸有些黯淡了。火快熄灭了，枯枝烧成灰烬，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一闪一闪的。他幽幽诉说起来，玛法打虎，比南朝的武松打虎还英雄！身没动，膀未摇，一声喷嚏，硬是吓死了一只老虎。绕山几十个寨子，谁提起来都翘大拇指，没有不服气的。

    那时玛法年轻，酒量极大，一次喝八斤，走到悬崖上的一块大石头前。酒劲上来了，睡着了。那大石头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大山涧。虎不吃死人，人躺倒了，虎却认为是人死了，它就不吃。可不，玛法睡觉打呼噜，很响，隔着十几丈都能听见，嘴还往外喷酒气，喷肉香。老虎在玛法身边一过，见是躺着的人，本不想理玛法，但从玛法嘴里喷出来的酒味香味太让它馋的慌。老虎走到玛法身边，伸着鼻子在玛法的脸上嗅来嗅去，那硬硬的虎须插到玛法的鼻孔中去了，玛法痒得难受。他从小功夫就好，也许这时那股内气正好聚到鼻子那里，他的鼻孔痒得受不了，猛地打个大喷嚏，比鸣镝还晌，比钢叉儿还猛，老虎大吃一惊，返身就逃，一不留神掉到悬崖下面摔死了。听说，这只老虎刚祸害了一个混血猎人，玛法为他报了仇。可是，那个猎人的媳妇疯了，被送到东京。那个猎人还有个女儿，听说是在这悬崖下面的密林里出生的，喂山林里各种野兽的奶长大了，被抱走时还不到三岁，跟个疯娘，这些年不知怎么过来的？

    讷哥的脸微微变色，内心狂跳不止。原来，自己的身世，这里的人还有知道的，小虎子这辈人还在传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她又笑了起来，她感到了一种不凡，一种满足，一种自信。她站起来，又捡了些干柴，把快要熄灭的火重新燃了起来。

    小虎子望着她畅快的笑脸，在她的笑声里痴了，愣了，呆了。但小虎子毕竟是虎的转世，一会儿功夫又恢复了自然。

    “嗨，你这么笑，老虎也不敢来了，来了也舍不得吃你，你笑得太好看了!人们说老虎是百兽之王，你是王中王。”原来，小虎子的话也说的令人舒畅。

    讷哥读过书，知道老虎是头顶王字的，是天神派往兽众中的使者。许慎所撰的《说文解字》里就释“虎”为百兽之王。它们有天生的搏杀技能，虎子中有不能搏攫者就要被同类唾弃，甚至咬死，胆小而无能是老虎最不齿的，称作“堕武”。光明磊落的老虎决不走曲路，捕捉獐、兔之类，撒一圈虎尿，这些小动物便不敢动．老虎坚定的目光，能坠地变为石头。老虎的死也壮烈，要靠着粗壮的树木和岩石，决不会在庸俗不堪的环境扑地而死。讷哥还听说，既使肉身灭绝，老虎的骨头也能在水里与强大的龙搏斗。老虎活着时，吃了不少鬼魅，因此，它的皮毛死后剥下来还能避邪。

    正因为如此，能猎取老虎的人才被视为英雄。尽管白山老虎比别的地方多些，但真正猎到过虎的人并不多。

    讷哥进山时，听人讲过打虎的神奇老幺忽。乌林达押虎又对她说，这个老头的孙子贼尖贼灵，心眼贼多。到山里跑了十几趟，又把别人进山的所见所闻记下来，用羊皮画了一张图。只要有人进山打猎，他就会告诉你，哪里有熊，哪里有野猪、有狐狸、有狍子、有犴、有獐子、有灰鼠、有猞猁、有水獭、有黄羊、有豺狼，甚至连鸟雀集中的地方都知道。猎人们照着他指的地方去打猎，十拿九稳能猎获了猎物回来，回来后，怀着一种莫名奇妙的心情给他送礼，他也大咧咧地收下。后来，这手绝活被他玛法知道了，把他画的那张图要去，那张图玛法怎么看也看不懂，他也不愿意向孙子问个明白，招集了八寨十叉沟的猎人，当众烧了那张图。并当着所有猎人的面教训了他一通，说他这是邪门歪道，为山神爷所不容。你胎毛还没褪净呢，打死过野猪是和大伙一起打的，连熊毛也没抓下一撮来，至于老虎更不用说，连照面都没照过，反而去干这种事，给猎人们指道，这太让人害臊了。风驰一矢山间去，猎马长衫带血归，才是真正的猎人。玛法看不起的人，别人也是看不起的。大家伙也觉得小虎子邪门歪道了，再不找他指点狩猎的路了。小虎子别无选择，只有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才能在人前挽回面子，重新树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