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丁丁的起居室，屐女疲倦不堪地坐下，丁丁翻箱倒柜，找来一摞摞外国画报，还有电动玩具，堆到屐女的面前说：屐女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这个小孩，不知为啥，就是特别喜欢，感觉一切都很称心。

“好妈妈，你看，你玩吧儿！”

屐女下意识地清醒过来，哪有心思玩儿，那画报她又看不懂。

这男孩太精明、太善解人意了，把屐女一口一个好妈妈地叫，叫的屐女满心欢喜。自己这一生没有孩子，这个男孩让屐女心疼，又让屐女生厌。

屐女打量一下起居室，她不仅皱起眉，又脏又乱，玩具和书仍的哪儿都是，换下的衣服也仍得东一件西一件，毛巾发黑，饼干、面包块散乱地堆在桌子上。没娘的孩真可怜。这一番打量，使她渐渐平静下来，抹了一把眼角残留的泪痕，爱洁净的天性，使她站起身来要收拾房间。她把地上的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忙完之后又去洗衣服，她表现出了女性特有的勤劳和整洁。由于连日的奔波和见到关先生的极度失望，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疲惫和忧伤。

想起来这之前关先生情意绵绵的书信，她就觉得很幸福。仿佛幸福的光芒正从太阳里发射出来，经过漫长遥远的路程向她走来。屐女的感到体内的血不停的涌动，毫无畏惧地漂洋过海来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糟老头。该怎么办啊！怎么向家乡的朋友说清楚这一切啊！想到这里屐女委屈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丁丁这时又偎了上来，用稚嫩的童声问道：

“好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啊？”

“你爸爸骗了我！”她说着又来了气，“我不能在你家住下，也不能给你洗衣收拾屋子了，当什么好妈妈了，我还得走！”

“啊……！”丁丁大张着嘴，十分惊愕，，“你，你真的要走？”

“走！”她坚决地说。

“那……，”丁丁不知所措，“那我怎么办？我早都听爸爸说您要来了，盼你盼了很长很长时间，你走了，我又没妈妈了。爸爸，你骗新妈妈，新妈妈要走，也是骗我啊……。”

丁丁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他还不清楚这“骗”和“新妈妈”之间的关系。

看着他哭的伤心，屐女又坐下了，下意识地用手去摸丁丁的头。丁丁抬起蒙蒙的泪眼，说道：

“好妈妈，我求你，只要你在，我不淘气，不打架，我一定听话……。

屐女听着不是滋味儿，我难道为你就得留下来？跟你爸爸那个老东西过日子？在台北那些介绍人中，随便挑一个也比他强啊！

“不行，我得走！”屐女又站了起来。

丁丁反而不哭了，说道：

“我们家在圣保罗一家亲戚也没有，你有吗？你去那里住吧，我送你去，认认路，以后我好找你去玩儿。”

丁丁的这番话，一下子击到了屐女的痛处，她一发现关羽坤不理想，就考虑何去何从，能否留在巴西？若留在巴西投奔谁。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禁不住又要重垂泪下。

吃饭的时候到了，大女儿做好饭过来叫屐女吃饭，丁丁伸出小手帮屐女擦去脸上的泪花，牵着妓女的手向饭厅走去。

关羽坤这时也轻轻走进来，说道：

“黄小姐，你也看了我这家了，若勉强你留下，真委屈了你。怪我，心急，又竟为自己打算。可这时，你也没处去。你看，你先和丁丁住两天，三天之后才有飞往日本的飞机，我这就去订机票，送你回台北。你先吃点儿东西吧。”

有什么办法，只好暂且如此。

第二天，丁丁领着她逛圣保罗的大街，眼睛虽然看的都是前所未有的异国风情，但屐女的心很沉重，愁眉不展，见她这个样子，丁丁也高兴不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郁郁寡欢。丁丁带屐女来到一个公园的小山上。此刻阳光灿烂，山间弥漫着清新。在这弥漫着清新的小山里，只有单调和宁静。这份宁静，让屐女时而愉悦时而悲痛。那是她情绪还没有好起来的结果，与这幽静的景色无关。

窄窄的羊肠小道，丁丁牵着屐女边走边说话。走到一片树林，他们停下了脚步，共同注视着树林，秋天层林尽染的林子总给人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屐女有点迷醉。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看到丁丁正拿着一片红叶眯着眼对这太阳的光看。屐女伸出手，也摘下一片红叶，学着丁丁的样子看了看。它更把屐女带回家乡那崎岖的山路和峰峦叠嶂的山川。特别让屐女眷恋的是家乡那漫山遍野的红叶。小时侯，每当这个季节，她都会和虎子哥踏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红叶。赶着几头牛，沿山脊往村中看去，一颗颗，一片片，红的似火，艳的如霞，美丽极了。原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是真实的美景，以前还以为是诗人浮想幻觉哪！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也不知虎子哥是个什么样，已是27岁的屐女，可是没能再去山中欣赏那依然存在的红叶，更没有走进漫山红叶的秋林中。

他们开始往回走。树林里的尘土是潮湿的，土壤在树叶下面一动不动。在它的上面树木在沉着的生长，杂乱的灌木从它们的脚下生上来，然后团团簇簇，像麻雀身上的羽毛，一切全都显得那么的蓬松、自然。屐女愈加的恨自己，更恨关先生，在岁月的长河中，人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奈，而一条河无论何时都不会留恋于山川的秀色，它都在一往无际的向前流动，它的前方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呢，没有人知道。

第三天一早，关羽坤去取机票，她早早起来收拾行装，忽然，耳边传来丁丁艰难的呼吸声，她俯下身一看，丁丁满脸通红，嘴唇干裂，喉咙和胸腔拉风箱一样呼呼地响着，嘴里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她忙找来体温表试一试，竟高烧四十一度二！烧到这种程度，还没糊涂，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

“好妈妈，你别走！”

声音虽然小，吐字也不真切，但屐女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关羽坤的二女儿在家，跑出去要了辆出租车，屐女一把抱起了丁丁上了医院。经过化验诊断，确诊丁丁是得了大叶肺炎。

丁丁住了医院，如果当时屐女仍下就走还来得及，还能赶上飞机，可是，她见二女儿手忙脚乱地也照顾不好，便打电话给关羽坤，让他把票退了，等丁丁的病好了在走。

十几天，屐女在医院陪住，照顾丁丁简直比亲生母亲还细心，甚至关羽坤来了，丁丁也嚷着让爸爸走开，他只留“好妈妈，”医生和护士都说她是个好妈妈，她怕伤了丁丁的心，影响康复，只好假戏真唱，丁丁叫她妈妈，她就答应了，这下，丁丁跟她更亲密了，寸步不离。而且她的心也发生着变化，一会儿见不着丁丁就找，夜里爬起来想给丁丁盖盖被，见丁丁睡的好好的，便就着走廊的灯光，久久凝视着丁丁那胖乎乎充满稚气的小脸儿，有时忍不住还俯下身在孩子的额头亲一下。

虽然她没生过孩子，可她此时此际真体会到了母亲的幸福甜蜜。

或者不走了呢！

那老头太讨厌，可这孩子真可爱，那老头年纪那么大，可这孩子小啊！自己完全可以做他的母亲。自己这辈子注定不能生孩子了，有个这样的孩子，也不愧生为女人一回啊。